一个穿着睡裙,脸色灰败的女人拉开了门,她阴鸷地打量着爱德华,嗓子里发出来嘶哑的声音。
“今天又是一无所获?”
“对不起,妈妈。”
爱德华乖巧地低下头,在过去的经验里,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免于一顿毒打,不过女人今天精神状态还不错,没有多为难他。
爱德华在女人恶毒的谩骂声中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简陋得可怕,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只是简单地用几块木板和砖头搭起床的模样,上面铺着薄薄的布单,还带着补丁。
爱德华从砖头缝隙掏出一个半旧的笔记本,在他的意识里,伊莱还在沉沉地睡着,爱德华认真地写下今天日记,重点是伊莱——一个奇怪的男孩。
他冷静地分析着,自己一定是在幻想有个可靠的同伴,但是伊莱?
该死的他根本不算什么可靠的同伴。
爱德华已经记不清从前的事了,伴随着今年圣诞节的大雪和刚刚吃下去的甜甜蛋糕,过去的痛苦仿佛都模糊在了回忆里,他一页页翻过日记本,他写下日记时有多痛苦,如今就有多冷漠。
他冷眼看着笔记本上斑驳的眼泪,灵魂好像抽离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爱德华凝视着自己还是六岁孩童的右手,窗外圣诞节的雪花还在不停飞舞,但屋内的布置也好,薄薄的墙壁挡不住的寒冷也好,都在提醒他仍生活在地狱里。
直到妈妈梅丽莎打断了他思绪,她披着一件外套,眼神疲惫地在男孩身上巡视了一圈,才懒懒开口:
“明天我会送你去你的叔叔家。”
爱德华低着头:“妈妈,我不想去……”
拒绝是没有用的,她也只是通知一下,第二天一大早,爱德华就被送上了开往乡下的火车。
玻璃窗倒映着男孩阴郁的脸,于光影的变化中,属于伊莱的天真神彩不停地在爱德华蓝色的瞳孔中闪回,伊莱在他的身体里大呼小叫着,惊奇于他见到的一切事物。
吵死了。
爱德华面无表情地想。
马修叔叔笑眯眯地揽着他的肩膀,他有一家大大的农场,爱好是去附近的森林里打猎。
“还记得去年我们一起猎的鹿吗,爱德华?”
爱德华模糊的记忆好像是有这一幕,于是他点点头。
“那时你多么惊慌地跑回了家呀,我就想着,男孩的胆子可不能这么小,于是在你回家后,特意嘱咐了你妈妈让你今年再过来一趟,我们一起去树林里抓狐狸——当然,今年你可以拥有自己的猎炝。”
他慈爱地拍拍爱德华的肩膀,但男孩冷漠地瞥了一眼他的手,只有提起猎炝时才蹙了蹙眉头。
伊莱在他的身体里一直很安静,突然他轻轻地说:
“我不喜欢他……”
爱德华第一次感受到伊莱的情绪,他厌恶又抗拒,于是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晚餐的时候叔叔说着蹩脚的笑话,爱德华敷衍地回应着。
“你的妈妈生病了,我们恐怕得一直住到春天。”马修叔叔怜悯地说:“她身体一直不好,不过不用担心她,你的爸爸明天就能回来了。”
提起父亲,爱德华仍然没有半点反应,他兴致缺缺地切着盘子里的食物,只想把它扣在叔叔喋喋不休的嘴上。
爱德华是个怪孩子,马修叔叔理解地笑笑,晚餐后他特意叮嘱道:
“不要乱跑,爱德华,附近都是茂密的树林,要小心冬天没有食物的野兽。”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又深又沉,爱德华脑海中闪烁着一些画面:他在山林里奔跑,一只狼追了上来,他摔倒了,狼的利爪撕碎了他的上衣,它的眼睛比冰雪还要寒冷。
炝声拯救了他。
于是爱德华点点头:“我不会乱跑的。”
爱德华再一次躺上了梦想中柔软的床铺,有厚厚的垫子和暖和的棉被,几乎是沾上枕头的瞬间他就立刻睡着了。
伊莱睁开了眼睛,他背对着房门,但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有人站在门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又或者在享受捕猎的乐趣。
人影静静地等待着,终于,他离开了。
得到允许后,爱德华决定去农场附近转转,冬天的农场没什么可看的,连动物们都乏善可陈:它们只想待在温暖的窝棚里,看见爱德华甚至懒得抬抬耳朵。
马修叔叔正在修理他的旧伐木机,迫于伊莱的恳求,爱德华也站着看了一会儿。
马修叔叔很高兴:“你想上手试试看吗?”
爱德华本来想摇摇头,但现在掌控身体的对什么都感兴趣的伊莱,伊莱没有犹豫,兴奋地同意了。
叔叔看了会儿,很是满意:“爱德华,你有修理机械的天赋。”
他盯着男孩沾满机油的双手,那些漂亮的手指上下翻飞着,从一开始的滞涩到后面的如鱼得水,难以想象他只是简单看了一遍而已。
“爱德华。”他着迷地说:“我多想给你一个伊甸园呀。”
爱德华坐在椅子上,通过伊莱的眼睛看着这一切,是的,他的脑海,或者意识深处有两把漂亮的椅子,一把属于他,一把属于伊莱。
爱德华动弹不了,他只是偶尔用目光掠过伊莱的椅子,他感受不到寒冷、悲伤和恐惧,仿佛和外界割裂着,但是有一种奇怪的安心感包裹了他。
他在椅子上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时,爱德华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支笔,熟悉的日记本正摊开放在书桌上,伊莱懊恼地说:
“糟糕,我还没有写完我的日记呢!”
爱德华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大幅大幅幼稚的插画和短短的文字,伊莱正用心地试图记录下这一天。
爱德华翻开一页继续写。
“嘿……你不能写是你修好了发动机……”伊莱在他脑海小小地反驳着:“那明明是我!”
“这有什么区别吗?”
爱德华恹恹地说:“快闭上你的嘴,这一天已经够糟糕了。”
伊莱不赞同地摇头,他可不觉得今天有多糟糕,他又看到了漂亮的雪,还有树林里奔跑的狐狸,连第一印象不怎么好的马修叔叔也很有耐心地教会了他怎么修理一台伐木机。
看上去还不错。
但爱德华默默在日记本记录着:又是失去记忆的一天,非常讨厌。
好吧,伊莱沮丧地想,他不喜欢我。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修叔叔居住的地方非常偏僻和空旷,到了冬天就更是无趣,现在不止伊莱,连爱德华都开始期待去山里猎鹿,马修叔叔修理了马窖和羊圈,终于递给爱德华一杆猎炝。
他们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雪进了山,偶尔回趴在地上寻找野狼的行踪,马修叔叔说如果抓到一只狼就可以剥下它的皮毛拿去山下卖钱。
爱德华立刻变得认真起来:他想要抓到狼,等来年春天的时候用这些钱去上学。
伊莱也很想看看学校是什么样子。
马修叔叔搭好了帐篷,又在帐篷附近点起了篝火,他一边烤着一条新鲜的鹿腿肉,一边对爱德华说:
“爱德华,森林可是很危险的哦,尤其是下了雪的森林,乱跑的话会冻死,篝火灭了可能会引来狼群,如果你不乖乖听话,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可怜的男孩。”
他冷酷的蓝眼睛闪烁着奇怪的光,爱德华假装冷静地说:
“我只是想要猎一头狼,叔叔。我保证不会乱跑。”
“狼?当然,当然。”
火苗在寂静的夜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爱德华没有办法不去在意胸腔里面砰砰跳动着的心脏——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黑暗像潮水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不是个好选择,他想。我应该待在那间屋子,哪里都不要去。
我应该腐烂。
他啃了几口鹿肉就钻进了帐篷,马修叔叔的影子倒映在帐篷上,那么高大。
他在喝酒。
黑夜,雪山,森林。
有什么东西闪电一般击中了爱德华的脑袋,他遏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伊莱突然惊醒,透过爱德华的眼睛,他看到马修叔叔拿着猎炝挑开了帐篷的门。
“我亲爱的爱德华,你总是记不住教训。”他居高临下傲慢地说:“和你妈妈一样,总是不听话忤逆我,她以为她找了个男人就可以摆脱我了吗?过来我亲爱的孩子,让我送给你一件礼物。”
伊莱看到他手上拿着的一柄烙铁,农场里的动物们都会被烙上这个图形。
“不……不……不要这样……”
他挣扎着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伊莱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可是下一秒,爱德华突然失去了意识。
几秒钟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他就像一只猎豹,敏捷地扑到马修叔叔的身上,尖锐的牙齿恶狠狠地咬着他的脖子,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森林,应和着远处的狼嚎声,伊莱试图阻止他:
“快停下,你要杀死他了……”
他阻止得并不诚心,甚至有点跃跃欲试,他盯着男人伤口流下来的血液,身体在沸腾着,可是却不能够离开他坐着的椅子。
“这是不好的……”他喃喃自语着:“这不好。”
马修叔叔的身体瘫软在地上,过了很久,爱德华才讽刺地笑笑:
“蠢货,这没有什么不好。”
“你不是爱德华,你是谁?”
伊莱突然扭头看向凭空出现的第三把椅子,而椅子的主人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身上的血渍,他身上到处都是擦伤和摔打伤,可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他对篝火旁的炝更感兴趣一点。
“我是你们的保护者。”男孩傲慢地说:“我是多米尼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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