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玛丽走出教堂时还未到日午,潮湿的雾气伴随着鸟鸣声朝她涌了上来,她看见升起的朝阳向云彩镀上一层圣洁的光彩,宏伟的建筑物群在阳光下投射的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三三两两的信徒走在路上,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玛丽走得不快。
她还在思考昨晚的经历。
尽管任务成功完成了,于连的事也算是解决了,但事情没有就此告一段落。
玛丽知道,她必须得查明假‘于连’的来历才行。
这个人的来历是什么?
动机是什么?
隐藏在他背后的组织是什么?
玛丽有预感,这些情报对她来说相当重要。
待返回家后,玛丽轻车熟路地走向阁楼。这相当于是她的另一个起居室。
阁楼又逼仄又破旧,连最能闹腾的莉迪亚都受不了,玛丽却相当喜欢这里,因为家里除了她之外没人会进出这个废墟。
木梁上的蛛网随着空气轻轻颤动,阳光透过从门缝透了进来,在木桌上投射一条浑浊的金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木头味儿。
几本书籍随意地摆在桌面上。
女孩轻轻拉开木桌的抽屉。
没人会知道,在厚重的纸页下还压着一个铜制的徽章和陈旧破损的笔记本。
那晚,她从马车上搜出了这些东西。
——这就是她掌握的唯一线索。
玛丽坐定,轻轻翻开笔记本。
纸页上没有任何文字,全是些不明所以的画面,什么伫立的塔尖,飞舞的彩带,兔子的眼睛……有些甚至让人分不清画面中是什么场景。
老实说,这种风格的绘画作品早已没法讨好这个时代普罗大众的审美了。
泛黄的纸页也同样证明了笔记本必然具有相当悠久的历史,说不定是上个时代的产物。
这些炭笔画笔触粗重又细腻,带着某着诡异阴沉的基调,让观者本能地感觉到不太舒服,却又忍不住想一直注视下去。
玛丽皱着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页。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女孩冥思苦想却百思不得其解。
就当莉迪亚的哭闹声从楼下响起时,刹那间,灵感如雷电般忽然击中玛丽的脑子。
她想起来了。
笔记本中的兔子她的确见过,这张画并不是什么写实图,而是张贴在梅里顿里一家老图书馆墙上的宣传画,玛丽小时候曾在那儿消磨了无数时间,她甚至对书店旁的一株盆栽都能说出个门道来。
她相当确信,这张兔子宣传图是不可能在别的地方出现。
因为这是玛丽小时候看着图书管理员老肖恩亲自画出来的。
笔记的作者必然去过图书馆!
玛丽不再迟疑,下楼出门。班纳特太太刚好站在门外指挥着女仆干家务,身旁的凯瑟琳和莉迪亚正围着她团团转。
班纳特太太忙得焦头烂额。
通常情况,这时候都有简将妹妹们哄开,但由于这位贴心的好姑娘这时候不再身边,而她剩下的女儿要么是刺头,要么是滑不溜手的泥鳅,总之班纳特太太反而要比之前更烦恼一点。
有的人就是这样,只有消失后,剩下的人才会察觉生活变得没那么便利起来。
“玛丽,你去哪儿?”
“妈妈,我打算去一趟梅里顿。”她扬了扬手中厚重的大部头,“我和老肖恩说好了,今天要将这本地理图解还回去的。”
“将莉迪亚和凯瑟琳一起捎上吧。”班纳特太太大声开口,“让她们去找你的菲利普姨妈玩,这两个小魔头再待在这儿我准得发疯。”
莉迪亚和凯瑟琳丝毫没在意,嘻嘻哈哈地跳进马车,待玛丽最后一个上车后,马夫约翰一记马鞭扬长而去,将班纳特太太的抱怨全部抛在车后。
作为一个关系并不亲近的姐妹,玛丽很有自知之明的在车上保持沉默。她低头翻看着笔记本,但旁边的妹妹却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在察觉到莉迪亚凑近时,玛丽毫不犹豫地合上笔记本,
小妹妹撇了撇嘴:“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我还不稀罕看呢。”
“你想做什么?”玛丽问。
两个小姑娘你拉我一下,我扯你一下,最后还是凯瑟琳率先开口,小姑娘大声宣布:“我们想去麦伦夫人家的服饰店逛逛,你也知道,又到了上新品的时候了。”
“如果你能借我们一笔钱就更好了。”莉迪亚补充:“反正玛丽你平日也没什么用钱的机会。”
玛丽连看都没看一眼便两连拒绝。
“没钱,不借,也没时间带你们去玩。”
“你以前可没这么难说话的玛丽。”莉迪亚嘟着嘴抱怨。
“是啊。”玛丽淡淡道:“也许是我变了。”
察觉到她的态度坚决,意志无可改变。两个小姑娘主意落空,不由气闷。莉迪亚一点也不乐意就这么去找菲利普姨妈,她宁愿继续给玛丽找不痛快:“我也要去图书馆,我要跟着你。”
“你确定?”
“我们确定。”莉迪亚拉着凯瑟琳的手大声说道,她气鼓鼓地盯着玛丽,仿佛一场无声的宣战。
玛丽并没有被此影响多少。
但两位小班纳特小姐的到来却给老肖恩带来不小麻烦。
两个小姑娘像快活的小鸭子一样,没心没肺大摇大摆地窜进狭窄陌生的书架里探险,发出的喧闹声几乎快掀翻了老肖恩的天灵盖。
-
老肖恩在书店里呆了很多年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样的工作不是什么好差事,但肖恩·朗却做得相当起劲。
一来他喜欢安静,讨厌和人打交道。
二来,能成为图书馆常客的人大多喜欢阅读,对于老肖恩来说这种人再好相处不过。
在所有的熟面孔中,老肖恩最喜欢的就是班纳特家的那个小姑娘。
在外人看来,玛丽称得上是个幸运的女孩。
她手脚齐全,衣食不愁,家庭美满,最大的不幸无非是相貌寡淡了点。但天底下本就没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她还有什么需要抱怨的呢?
老肖恩却觉得玛丽实在有些可怜。
或许这就是作为多子女家庭里排行中间的孩子的宿命。所有人都只给她一点点爱,但这份爱却无法将她填满。
他没法责怪班纳特夫妇。在这个时代,对于大多数父母,能将会动会跳的小崽子们拉扯长大就已经算是称职,更何况他们有五个孩子。
老肖恩只能看着玛丽在心里叹气,却对她的处境无能为力。
一个人在同情另一个人的时候难免会多几分关注和照顾,这一来二去的照顾,也让玛丽和他变得越发熟稔。可以说这位老人对玛丽的了解程度远比她的父母更深。
但这次相见,老肖恩却觉得玛丽似乎变了。
他先是照例问候了下玛丽的腿伤:“好久不见,这不是我最喜欢的客人玛丽么?前段时间你爸爸说你的腿被压伤了,现在怎么样啦?”
“如果你是指身体上的折磨,那么我相信医生已经帮我彻底驱散,不过若是指心理上的,那么我想我现在还在复健期中。”
这个回应再得体不过了,还带着几分俏皮。但老肖恩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这实在太不玛丽了。
那份拙劣刻意的讨好劲不知什么时候,竟彻彻底底从她身上消散,这个女孩仿佛换了个人般,整个人都收敛了起来。
“你还好么?”老肖恩忍不住问。
人是不可能自然而然就改变的。
能发生这么悄无声息又堪称脱胎换骨的改变,那必然是遭遇了某些意想不到的变故。
玛丽愣了愣,下意识微笑。
“我很好。”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应该说,从没像现在这么好过。”
老肖恩只是用忧虑的眼神无声注视着这个女孩。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不在坚持。
“那么今天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玛丽没说话,视线穿过老肖恩,投向他背后,破旧的兔子宣传画还贴在墙壁上,快与背景融为一体。
女孩随即将目光移到老人身上。
就算老肖恩是看着她长大的,也不能保证他会百分百站在玛丽这边。
她不确定老肖恩和她要找的东西是否有关。
如果这位老人和假‘于连’背后的组织有牵扯,那么玛丽和他的关系必然会随着提问崩塌;如果老肖恩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那么玛丽的提问必然会给他带来危险。
玛丽眨了眨眼,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不,没什么。只是随便来逛逛,拜访下我的老朋友。”
结束寒暄后,她顺着书架缓步移动,一排一排朝角落走去。
玛丽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着什么。
莉迪亚和凯瑟琳嬉闹的声音在她耳边远去,思绪逐步飘远,她感觉自己似乎跨过时间的场合,望见那个踏入书店的陌生身影。
也许那是一个画家,也许是个漂泊的旅客……
总之,他在一天偶然走进这家书店。
玛丽走到走廊尽头的角落,转头几米开外的宣传画。
从这个角度望去,和笔记本中的画面如出一辙。
那个人就是站在这里画出了这副简笔画。
然后呢?
他会看向那里?
他还会做些什么?
玛丽转头,望向系在角落的彩带
心中微微一动,向角落走去。
她移动的速度很慢,视线在一排排书中交错,手指自书脊缓慢扫过。
直到靠近角落,玛丽伸出手——
另一只手和她在半空中无意间相触,又如触电般飞快松开。
玛丽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眼睛。
那是双格外明亮的焦糖色眼眸,这让她忍不住想到热气腾腾,刚出炉的松软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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