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见她的关注点一直只在龙啸云身上,便知晓那封信上并没有表明他的异类身份。
他决定先安抚林诗音,问:“那你现在,想怎么办呢?”
林诗音拉住他的袖子,将一切一一说来:“我想……”
何欢认真听过她的计划,点头:“你想的话,我配合你就好。”
虽然发展顺利,但林诗音仍觉一阵不安,她喊住何欢,“小欢……”
对方安静又认真的注视着她,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喃喃开口,“那封信…抱歉……我有带过来。”
何欢神色淡淡,好似根本不在意般,“多谢你,诗音。”
林诗音明明将信递了过去,何欢伸手去拿时一时之间却抽不出来。
“怎么了?”他轻声问。
“你…你生气了吗?”林诗音泪盈于睫,看起来别往可怜可爱。
何欢淡淡道:“我为何要生气?”
“我并非故意,只是大哥写信时,信封上只有一个欢字,我便以为是写给表哥的…”她解释道。
真是给他的,在信封上写“何”字也好过欢字。无非是惯用的那一套,犹豫再三,仰天叹气,再将一切交给人定好的“天意”。
这封信拿在手里,他却不想拆开。同林诗音解释:“他写下这封信时,就已经迟了。因此,迟到三日、三月、又或者三年,也无甚差别。”
林诗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接了一句,“那个,小欢……那种问题,还是尽早医治比较好,不要讳疾忌医……”
“什么问题?”虽说已经释怀,何欢心中仍有怅然,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嗯……那个……”对方脸上泛起羞怯之色,“不…不举之症…”
这一回答让何欢也愣了片刻,他闭眼深呼吸后,点点头,只留给林诗音一个脚步踉跄着离去的背影。
待到无人之处,他神情仍是有些恍惚,打开信看罢,才了然。
原来如此,这信中的确没有写到他的身体具体如何怪异,用词模棱两可,所以才叫林诗音误会了。
“以为这样便能两全吗……”何欢沉默许久,苦笑一声,“真是从头至尾都不曾变过的可憎啊,大哥。”
那些好的、坏的,值得怀念的、令人痛苦的记忆,在看见这封信时便从尘封的脑海里接连涌现,仿佛一脉相承一般,毫不费力的串联在一起。
他攥紧手,片刻后又松开,手中的信纸便连同那些裹挟着感情的回忆一起,无火自燃,在空中消失的一干二净,灰烬随风飘散,无影无踪。
人生如逆旅,日升月落间行人来去,皆是过客。这次,也不过是途中有一过客用惨淡结局教会他:既然缘浅,只会落得交浅;既然交浅,断不可言深。
……
李斯影的担心,其实并无道理。
说到底,手握力量,经天纬地的英雄和毁天灭地的魔头,有时候只有一线之隔。不被他人理解,经受背叛之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往往是推动石头滚落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欢不过是恰巧被一根结环的稻草,拉了一把。
在被李斯影初次疏远后,他想要弄清楚,什么是正常的人、什么是**。
他缓步走向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巷。
有人拽了他一把,“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他不想答,反问:“你呆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人咬牙,简洁明了却又全盘托出:“家世苦楚,遭人陷害,一遭分清人情冷暖。”
何欢回道:“我好像也分不清人情冷暖……好像上一秒对你好的人,下一秒也能一把推开你。”
对方闻言,却冷哼一声,“一听你就不适合来这里,你这样的小公子,要是被骗子骗了感情,就该早早回家去找父母哭。”
何欢道:“我没有父母。”
……
那人,正是初来的林欺霜,如今的霜霜姑娘。
她被卖来花楼,拼死逃出来,自知已到走投无路之地,正要找个好地方等死,却遇上了看起来颇有稚气的何欢。
林欺霜以为戳到他痛处,软和语气问:“那你这是?”
她与何欢对话间,以为对方被父母卖去做了有钱人家的书童。如今人家当上官,就把他赶出来了。对他又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争。
她道:“我听出来了,你是不是自由身?”
何欢点点头。
“那你去上学、去用功,或者去习武,找他报复回去,哪个不必你如今颓丧来得好!”
并无颓废,武功高强,只是想来学习一下人体构造的何欢,迷茫的注视着她:“……”
她看这人神情,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前面叫喊着:“这边!刚刚看见一个衣着很像的女的跑过去了!”
她想裹紧衣裳逃离这里,却被何欢拽住了手,“你要避开这些人?”
“不然呢?快松手!”林欺霜低声呵他。
何欢不放:“松开手,你就要跑。羊入虎口,你跑不过他们的。”
“那也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好。”林欺霜强忍眼中的泪珠。
何欢抓着她的手臂,感觉到她在颤抖,就靠她更近一些,道:“别怕,有我在,他们看不见你。”
啊…好像又做了多余的事。他后知后觉这么想着,低头去看林欺霜。连认识许久、互相许诺未来的李斯影都会害怕他非人的一面。萍水相逢的少女,会不会直接吓得晕倒?
但叫他视若无睹,又的确做不到。好在这次他做了充足准备。
在他这好像空口白话的安抚之中,林欺霜莫名冷静下来,就这样,她眼睁睁看那些人从她身边走过,愣是没注意到她。
等到他们离开,何欢放开手,“好了。”
“你……这是什么手段?”林欺霜不可置信。
何欢歪头:“我说了,你可能也不知道。你听说过耍把式的障眼法吗?”
林欺霜不知。
何欢就道:“看吧,就说你不知道。”
他心底的郁闷消散一些。
林欺霜:“……”
何欢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林欺霜闻言,神色有些惨然:“我除非死,不然现在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你知道官妓吗?但凡充作官妓,万般事宜都由不得自己。”
“那你逃出来,是为了寻死吗?”
“……”
‘我是’,这样二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那么,我带你离开这里,你能抛下一切,包括曾经的身份,直接跑到没有人知道你的地方独自生活吗?”
“……”她仍旧不知如何回应。逃离……说起来简单至极,但在天子脚下出生的官宦千金,即使沦落到这一步,在她眼中,逃走仍然是对皇权的蔑视,她从未升出过这样的心思。
而面前这个她以为无权无势的小书童,点点头,说:“明白了。”
“你,是个善良的普通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牢牢记着自己不能做什么。”
善恶黑白之间,还是普通人居多。何欢看着她,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
何欢在看他的过去,看他的生活,看他现在‘正确’这一边的理由。
随后,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她被楼里转手,到另一间门可罗雀的花楼,被包下,变成了只用侍奉一位不知官员的官妓。那些人看她的样子,像是看普通的女人,人来人往,口中念着“宫里”、“情报”之类的词,林欺霜听的不清不楚,却也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诸事落定,何欢又问林欺霜:“你累不累?”
林欺霜想要摇头,但她的确已经精疲力尽,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彻底昏睡。
何欢道:“去睡吧,一觉醒来……”
你就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事,忘记见过我。只记得,自己运气很好,逃进了一个待人良善的花楼,被一位自称与你家有旧、从不露面的官员体贴对待。你的人生虽然在某个时刻走入低谷,但总有好意托举一把。
这是对你善意的小小回报。
按理来说,应该如此,可是林欺霜似乎在某个地方格外的不同。
林欺霜第二天醒来,对她收留的小书童何欢道:“虽说如今我已经办不成女学,教你一个也不成问题。从今天起,你叫我姐姐,我教你读书,等他日登上凌霄,你再看他!”
想想,她又加一句:“到时候,如果还能帮我赎身,就再好不过了。”
原本已经想离开的何欢沉默片刻,敷衍道:“我未必能做到,我笨得很。”
“谁说的?”林欺霜横眉,“我偏不信。”
“真不用,而且,我也未必能考取功名。你在我身上,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何欢又道。
“这有什么浪费时间的。”林欺霜不以为意,“实在不行,你读书习字了,再做别的活计,只要能养活自己,对我就是一件好事。”
原来如此,原来遇见他,也算是美梦的一部分……这样的不求回报么?何欢听她这般天真言语,低笑出声。
好像……从神水宫刚刚出来的自己。
他笑着摇头,口中却道:“好,听姐姐的。”
春去秋来,冬天会冷,但是也有炽热的夏天。与人交际,也是如此。
在一场繁华盛景落幕之后,仍旧能保留在记忆中,闪闪发光的那份纯挚,正是何欢所追求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林欺霜用竹板敲了一下他的手:“写错了,再来!”
嗯……良师益友,的确闪闪发光。
十六岁的何欢,升起开花的心愿,却没有找到开花的契机,最贴近开花的那个瞬间,被轻易相信的人破了一头冷水。
然而,他生活在阳光之下,温柔的流水滋润着他;风会带来新的希望。即使是黑夜,在树边悬挂的灯笼,也像是会发光的小花,点缀在他身侧。他人的催促,在这一瞬间也显得无关紧要。
他想:这样,也很暖和。
再慢一点吧,再仔细一点寻觅吧。无法再轻易给出信赖的树想:就像今天一样,倘若在美梦之中,那个人也在温柔的对待一切;倘若在梦醒之后,他仍可以坦率的面对我、认真的对待我,那么……
他才能成为催生繁花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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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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