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
天气放晴，江晚终于换下了那身繁琐的嫁衣，转而穿一身齐胸浅绿衣裳，配着绣兰花的白色披帛，发间沉重的凤冠和金银长钗也尽数取下，换作两只朴素青玉簪。
“上官姑娘。”
付了银子离开成衣铺，江晚戴着帷帽侧首，白色的薄纱柔软垂落遮去她整张面孔，只听得温柔似水的声线，话语里的意思却完全相反。
“你想如何复仇？”
她已从上官丹凤那里弄清霍休他们的计划，百花楼，那栋种满花草的小楼，它的主人便是其中一环，作为引去陆小凤的部分，连同满楼鲜花卷进这场麻烦。
“我希望他们死。”
上官丹凤声音里是带着恨意的，那阴毒好似针扎，能刺痛每个听到她话语的人，江晚听了却只是挽唇笑着，颔首说原来如此。
“那便去吧。”
女人指尖缠绕的阴气丝丝缕缕缓慢融进上官丹凤的躯体，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能触碰物品和活物，而顺着江晚猩红寇丹指着的方向，鬼魂的视力足以让她看见街道尽头逐渐跑近百花楼的少女，那张和她并无区别的面孔。
上官丹凤当即福身朝江晚一拜，面容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丹凤多谢晚娘。”转而看向上官飞燕易容成的自己时，眉梢眼角却带上了怨毒恨意。
江晚一言不发注视着上官丹凤离开，她并不担心，因为结果是注定的，没人能让一只鬼，一只厉鬼，一只像上官丹凤那样的厉鬼吃亏。
只不过，执念完成，魂魄大抵会走向消散。
此世注定无鬼无仙，她才是那个异类。
复杂难辨的感情只有片刻，收敛起心绪，江晚拢起披帛缓缓走近百花楼，越是靠近，心底便越是为那样盎然的生机所欣喜，她生前被困于狭隘院落，曾有过将那种满花草的念头，尽管至死未能如愿。
如今所见，原来她心心念念便是这般景象。
微风吹过，掀起帷帽白纱，一片花瓣飘然而落，江晚伸出手拈住那枚芍药，湿润漆黑的杏眸看向来处，恰与拿着水壶的青年照面，像是察觉她的视线，温润儒雅的俊秀青年微微低下头，唇角还带着笑意。
他极其敏锐的察觉到了江晚的存在，倘若有第三个不知情的人在，根本不会想到他是眼盲之人。
江晚却看得清楚，那双点墨似的黑瞳无神，毫无疑问的，尽管行为像是对视，但他根本看不见。
虽如此，他却仍朝江晚的方向微笑着侧首，无需任何言语，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知道什么是谦谦君子的从容和温柔。
原来这便是花满楼，女人映着满楼花草倒影的眼眸微动，先前从他人口中拼凑的单薄形象在短短几秒里变得丰满而真切，花满楼这人身上似乎永远带着一种对生活的热爱，一如他楼里的花草鲜活。
以至于江晚忽然生出个念头，她很想问问他，你不曾怨恨吗？
她见过太多的，玩家、鬼怪、甚至是神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怨恨着所有，失去的，拥有的，害他们失去的。
或者说她也是这种存在，麻木的，失去“活着”感知的，已经不能被称作人类的怪物，唯有靠怨恨与偏执才能勉强维持这副模样。
白纱柔软垂落飘曳，似蝴蝶羽翼合拢，浓密眼睫微颤，江晚收回视线，像是被雨后并不强烈的阳光刺到，半晌也未曾有所动作。
这副没有生气的美丽躯壳是阴气所拼凑，皮囊之下没有血肉，连呼吸都是模仿，她刻意安静时，几乎没人能察觉，因而花满楼似乎也将她当做了停留片刻便离开的路人，只略微待了一会儿就回了屋里。
驻足半晌，见他回屋，江晚抿唇抬起纤柔白皙的腕，窄小收紧的浅色袖口顺势钻出一缕阴气，顺着指尖凝成只浅白色的蝴蝶，细足拢起那枚芍药，振翅翩然飞向小楼二层。
街道行人渐渐多起来，偶尔会有人投来好奇视线又挪开，江晚却并不担心被人瞧见，因为对活人而言，那更像是一阵看不见的风。
这样便很好，江晚低眉拢着披帛转身准备离去，她不打算告诉花满楼和陆小凤有关金鹏王朝的阴谋，欣赏也好怜惜也罢，但这样美丽的生命，她不想扰乱了清净。
“姑娘？”
——然而这满楼的花草却是自己找上了门。
江晚回眸有些诧异，只见青年抱着盆兰花立于她不远处楼梯边，轮廓柔和的眼眸无神，却仍侧首朝着她的方向，兴许是怕她没听清，温声又喊了一句姑娘。
“在下花满楼，此番并无恶意，只是察觉姑娘驻足许久，想来也是爱花之人，恰巧去岁分株的兰花已长成，倘若姑娘喜欢，可带走一盆。”
他说话时不急不缓，声调平和带着笑意，那种极真诚的，面对陌生人的善意，更是让江晚一时有些愣怔，随即回过神来凭本能福身时鸦睫却低垂，白纱遮掩去眸底不明，刻进骨子里习惯了的姿态，斟酌着一词一句。
“妾身江晚，途径此处，见楼中花草长势极好，一时欣喜，未曾想打扰花公子。”
江晚只瞧到那盆兰花一眼，虽是外行人，却也看得出枝叶葱郁，茎身挺直，含苞待放，是长势极好的生机模样，和她这种死人格格不入。
“多谢公子美意，只是妾身未曾侍弄过花草，只怕落得个残枝败叶的下场。”
花满楼微微摇头，“无妨，既已送与江姑娘，便由姑娘决意，更何况，万事总有起头，它若有灵，相必也是欣喜的。”
说完，他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若是有问题，江姑娘亦可随时来信问我。”
他的话和姿态是极让人觉得舒服的，也叫江晚挽起唇角笑起来，极清浅的，却能让人听出她是喜悦的笑。
她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如此，妾身多谢花公子。”
这是江晚死后，第一次收到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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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见，心愿，与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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