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地下的酒坛挖出来时,向来不会是干干净净的。何欢不好意思望着花满楼手上和衣摆上沾着的一些泥土,“抱歉,你的衣服也脏了。”
“这没什么。”花满楼笑,“我只需要在这里洗个手,然后回去换身衣裳就行了。”
何欢打了水来,两人净手,他想起花满楼说的,之前从家里离开尝试一个人生活,就问道,“七童,你的衣服也是自己洗吗?”
花满楼一愣。
何欢看着他难得有些迷茫的样子,想起什么似的,“是家里的仆从?”
花满楼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有些惭愧道,“让你见笑了,现在想来,虽然我说要自食其力,有些事情还是依靠家里的安排。”
“这有什么,”何欢拿来手绢递给他,语气温和,“请人洗衣服,和去酒楼吃饭、去绸缎庄买成衣不都是一样,让擅长做这些事的人做这些事,让不擅长的人给予报酬……”
“一个人生活,也不是要什么都会,一个人扛起所有事啊。”言罢,何欢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这样想倒是我的不是,不如把这罩衫脱下来,我来洗吧。”
“阿欢不过是提醒了我,后又点醒了我,向你道谢还来不及,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这也不算麻烦我,”何欢望向他,“就当我想为你做些什么,可以吗?”
他的眼睛里盛着一汪繁星下的湖水,嘴唇柔软如桃花瓣,脸颊上的绯红是最昂贵的胭脂也涂抹不出的动人。只可惜这一切眼前的人都看不见。
但只听他的声音,就已经让人不忍心拒绝了。
花满楼脱下罩衫,坐在椅子上等。他可以听见水流落在衣物上的声音,手指轻柔的搓洗,紧接着,他闻见一股清香。
随后,他听见何欢的脚步声,他轻快的走来走去,将衣物晾起来,轻轻拍打使得衣物平整。然后,何欢走近了。
“好了,我们走吧。”太集中精神,以至于他的声音也听的格外清晰。
他咬字时有些含糊,平常听起来不过是温和,但刻意去聆听时这种声音时却显得太缠绵了。尾音上扬,则像一把小钩子。
花满楼垂下眼眸,片刻后才露出与平日一般无二的笑容,率先出了门“走吧,陆小凤怕是要等不及了。”
何欢眨了眨眼眼睛,跟在他后面。
“咏莲的诗词那么多,等真让我看时我却想不起来多少,只有一句——能不忆江南?”陆小凤斜躺在椅子上,左手捏着酒杯,右手摇着扇子,好不快活。
花满楼坐的端正,手执酒杯,“只嗅到这莲香,也不难想象是如何一副盛景。”
“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何欢喃喃自语,他此次饮酒倒是比之前要豪放,饮尽杯中酒,痴痴一笑。
这酒衬景得很,如同竹叶般的碧色酒液,轻嗅时可以闻到薄荷的清爽,入口自带微凉,不算烈,却足够芬芳。
银鱼宴上,何欢似乎已经有些醉了,他酒意上头时也没有别的缺点,只是特别爱照顾人。他替陆小凤和花满楼布菜,随后还帮花满楼一点一点剃掉了鱼刺,随后便露出亮晶晶一双眼睛,像是在等人夸奖他。
“多亏了阿欢替我夹到这菜中精华,果然美味。”陆小凤见他醉了,调侃他更加开心了。
“多谢阿欢。”花满楼也如此回应了。
何欢抿唇一笑,“那你……你开心了吗?”
原来他之前听出来了出门时花满楼的心情似有起伏。
花满楼有所触动,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谢谢阿欢,我很开心。”
“那就好……”何欢欲言又止。
“阿欢想说些什么?”花满楼问他。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直接跟我讲,”他似是依赖的蹭了蹭花满楼的手,随后不好意思一般又抬起头,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你不要太快就走掉,我可能来不及改……”
他这话究竟是对谁说的?是眼前的花满楼与陆小凤,还是……
花满楼想起那晚,何欢走进他的小院,明明说自己是因为睡不着所以才出来走走,却说着说着话就慢慢趴到了桌子上睡了过去。花满楼扶起他时只觉得他很轻,手腕纤细而脆弱,腰肢也不似成年男子的瘦弱——像是需要人引导、需要人关怀的少年。
花满楼将他放在客房的床上,摸索着替他解开外衫,就听见他惊慌的声音,非常抗拒被其他人褪下衣衫,“别…别这样……”
他的手推拒了两下,又像是认命了,放下来,只是还在微微颤抖着。
花满楼心里一紧,不再去动他的衣服,只是替他掖好被角,轻拍他的胳膊,安慰他,“别怕,阿欢,别怕。”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何欢才睡了过去。
花满楼坐在他身侧,仍有些怔忡。
第二天,有一个带着斗笠,黑纱遮面的男子跌跌撞撞走进小楼,花满楼正坐在院子里等他。
黑斗笠见面就问,“何欢是不是在你这里。”
花满楼声音冷淡,“你是他的什么人,用什么身份来问这句话?”
“我是他的…朋友。”
很少有人能见到花满楼生气的样子,也很少有人能听见他的冷笑。而此刻黑斗笠听见了。
“我从未想过,一个人会对朋友做出这种事。”他抬起头看向黑斗笠,仿佛要洞穿他的灵魂,“你如果真的是他的朋友,怎么会用这种方式伤害他?又怎么会在伤害他之后迟迟没有补救,直到现在才来找他?”
“我……”黑斗笠说不出来话,半晌才道,“是我对不起他,这本来也是我最痛恨的事,只是…我喝了酒,我没忍住……”
花满楼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声音不似之前的冷硬,却仍旧字字锥心,“喝酒是你的事,却要让他承担这份痛苦吗?”
“……他还好吗?我昨天误伤了他,现在如何了?”
“这种事,你该等他醒了再问他。”
黑斗笠便坐在花满楼对面。一盏茶功夫过去,他显得有些坐立难安,又一盏茶,他猛的站了起来,“不,我不能再见他,我要走了。”
“你都还没像他认错,就要走了?”花满楼斥责他。
黑斗笠摇了摇头,“你不懂,你不懂……我已不能再待在他身边……我只会害他伤心。”
他话音刚落就运起轻功要离开,只是刚踏出院门,又犹豫了一下,折返回来。
“你是他新交的朋友吗?”
花满楼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是……你很关心他,这很好,多谢你……”
他仿佛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花满楼听,“何欢他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好,总比我要好……只有一点,只有一点……”
他忽然提高了一点声音,顾虑着何欢正在睡觉没有吵醒他,却仍然一字一顿显得分外认真,“是我的、我们的错,让他觉得朋友也可以做那样的事,我知道你,花满楼,你是个好人,是个大侠……请你该告诉何欢,真正的好朋友该怎么做。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他说完就离开了。
陆小凤曾觉得何欢心胸豁达,神智清明。
花满楼却不这样认为。
他看不见何欢,却能准确的拭去何欢眼角的一滴泪,“好孩子,你从没做错什么。”
他只觉得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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