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声谷闻言面色发窘，眼光扫过房内峨眉弟子，他与她们过往相处交情不深，在场除丁敏君之外，他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全，不过顾及武当峨眉两派之间的渊源，一直优礼有加。
但现在他知晓了“阔真”的真实身份原来是峨眉弟子，这么说来，她们都是思阮的师兄和师姐妹。多了这一重关系之后，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颇不自在地低声回道：“真真，是我啊。”
含真瞪大了双眸，终于在这熟悉的神情语气中认出了他。旁人望着她的眼神，有惊艳着迷的，有恼怒头疼的，但唯有他......是欲言又止的愧疚。
竟不想他剃去胡须之后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不过......
含真侧头上下打量了莫声谷一番。
若他不是个美男子，妈妈又怎么会对他倾心。他这个样子站在妈妈身边，才勉强地能称上一句般配吧。
丁敏君忽朝他们这边定定瞥来一眼，细长的眼尾锋芒殊露，冷淡道：“莫七侠，你说这是青魔手的毒可有什么依据？”
他的语气说不出的冷漠，隐隐藏着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厌烦。含真见过他与俞莲舟之间的相处，万不至于如此，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温雅姿态。虽说她知道他本性绝非如此，不然她也不会故意与他作对。
莫非丁师伯和爹爹之间是有什么过节？
她尚未意识到此刻自己心中已是默默地认下了莫声谷这个爹。
莫声谷回道：“半年前在大都，我曾与青魔手伊哭交过手。当时我见到的一人中了青魔手的毒，出现的便是此种症状。”
丁敏君冷笑一声：“想是莫七侠武功胜过他许多，所以才毫发无伤。可我峨眉与青魔手伊哭向来无冤无仇的，他是怎么会盯上我峨眉弟子的。莫七侠大驾光临，城中可真是突然变得热闹至极。”
此话未多加修饰，显然是指一切都是莫声谷引致的麻烦。
峨眉弟子均是脸色一变，心知此话不妥，不知今日丁师兄是怎么了，怎么对着莫七侠句句带刺，面面相觑，犹豫半晌终是不敢出声。
莫声谷听得此话顿时怒气横生，他向来是个直爽脾气，有什么说什么，也是秉着好意将自己知道的线索一一告知，却不料反遭丁敏君污蔑，脸色倏然一变，怒视而去，却触及到丁敏君冷凝的眼光。
那眼光又扫了含真一眼，似对一切事都清晰了悟又忿忿不平，他聚起的气突然消散一空，知晓丁敏君定然是知道他和思阮之间的事情了。他是在为自己的师妹打抱不平。
含真眼睫一眨，忽然插嘴笑道：“丁师伯，听你这意思莫不是怕了那什么伊哭不成？邪魔歪道做事哪讲什么道理。他既已打上门来，怕他作甚么？”
青魔手伊哭行事诡异，伤人无数，称一上“邪魔歪道”绝不过分。他武功并非有多高，不过他的兵器甚是霸道，据闻伊哭采金铁之英，淬以百毒，锻冶七年制成青魔手[1]。
这青魔手上沾染的毒能够使中毒者生不如死，江湖人人闻风丧胆。因而，青魔手被百晓生排在《兵器谱》第九的位置。
含真虽远居雪岭，但也翻过百晓生编录的《兵器谱》，觉得不过如此，其中掺杂的水分定然不小。里面列的多是男人，甚少有女人。妈妈武功如此厉害，里面却是一字不提。那什么百晓生也是短视得厉害。
一个岌岌无名的人，凭靠着自己编纂的《兵器谱》就摇身一变，成为江湖上炙手可热的人物，本就是极为可笑的事情。更不用说，还真有人把这奉为圭臬，不断去挑战排名在自己之上的人。
若是百晓生心怀鬼胎，将自己的仇人敌人排在第一，那岂不是不用自己动手，“麻烦”便自会找上他。
退一步，就算这《兵器谱》的排名名副其实，那青魔手有天下第九这般厉害。但还对上就先害怕，岂不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人若先自短一截，那便什么也做不成。
含真虽听出丁敏君那话是意在莫声谷，却只当不知。
可丁敏君足足比她多吃上二十几年的盐，怎能尝不出咸淡，自然听出她的意思，欲说她几句，但想到自己几次与她争辩，都说不过她。师妹生的这个女儿简直就是向他讨债来的。
他又瞪了她一眼，不再言语，面色青白交加，神色更冷了。
峨眉派众人看得心中暗自啧啧称奇，丁敏君未告知她们含真和思阮之间的关系，她们只知道含真是莫声谷的女儿。女儿帮爹爹说话，本没有什么奇怪的，但她却能将丁师兄堵得哑口无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峨眉上下，除却师父灭绝师太积威甚深，丁敏君对她敬畏有加，在她面前，他是万不敢造次，在其他人面前，就没见过丁敏君这副样子。
那为床上人拭汗的峨眉弟子转过脸，露出一张清丽秀雅的玉容，眉间一点朱砂红映衬之下愈发显得楚楚动人，她秀眉微蹙，轻声焦急道：“丁师兄，你快来看看静虚师姐，她......她情况好像不太好了......”
丁敏君连忙上前查看，一看之下，果然如她所说，静虚气息奄奄，方才还有力气呼痛，此刻却是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含真忽想起他先前相赠的化毒丸，忙从怀里掏出小玉瓶递去：“我这里还有化毒丸。”
丁敏君没有看她，只冷淡道：“给你的就好好收起来，留得以后用，不用你瞎好心。”
含真这段时间以来早已习惯他的忽冷忽热，不以为意，倒是那清丽秀雅的峨眉弟子有心缓解两派之间关系，细声道：“莫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先前我们已经给静虚师姐喂过化毒丸了，解不了这青魔手的毒，只是勉强抑制住毒素不入肺腑。”
她说话和煦如春风，人也轻灵秀雅，含真瞧得心中莫名很是喜欢，只不过——
“姊姊，我不姓莫。”
她似乎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朝含真微微笑道：“是我失礼了，弄错了姑娘的姓名，对不住。”
含真也朝她微笑：“姊姊，我叫谢含真。'傲然自足，抱朴含真'的含真。你呢？”
“我......”她刚想回答，便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循声而去，倏然望进一双冰冷含霜的狭长凤眸中，丁敏君言语略带讽然：“芷若师妹，你今日的话好像特别多。”
周芷若知晓他近几年来一直对她有些意见，不愿与他起冲突，垂下头不语。
丁敏君又朝含真道：“论起辈分，你该叫她师叔，而不是姊姊。”
含真凝望他，觉得他不止对自己，对师妹也是凶霸霸的，忽然哼道：“我又不是和你在说话。”说罢，她就退了回去，走到张无忌身边低声问，“无忌哥哥，你可有把握治那毒？”
却一直没有回复。
含真转过头，只见他正怔怔地望着那名叫“芷若”的峨眉弟子，目露欣然。她好奇地扯了一记他的衣袖，张无忌猛地回过神来，便见含真双目莹莹地瞧着他，满是疑问。
含真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纳闷极了，不过还是复述了一遍之前的话。
张无忌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之前也为她把过脉，不过......唉......”
含真轻叹道：“你都奈何不了，寻常大夫更是束手无策了。”若是妈妈在就好了，这种毒对她根本不在话下。
“你们二伯去请的是妙郎中梅二先生，还有一线生机。”莫声谷像是想起了什么，双眸熠熠生辉凝望着她，触动道，“真真，刚才你......”
含真已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她把脸一偏，幽幽道：“方才我又不是帮你说话。”
哪怕是天下第一蠢的人也能够看出她此刻的心口不一。
莫声谷自问自己称不上是天下最智慧的人，但绝非是最愚钝的人，知晓她已不再像从前那般恨他，大喜过望，但现在峨眉上下因为静虚的毒笼罩在一片乌云惨淡的阴影之下，他也不好表露出来，只得暂时按捺下雀跃的心情。
不多时，廊道上传来两人的脚步声。
俞莲舟带着妙郎中梅二先生来了。
梅二先生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瞧上去绝不会使人联想到他神医的身份，倒像是个不修边幅的穷酸秀才，满身酒气，洗得发白的蓝袍上浸满了油污，他似跌欲跌地朝床边走去。
峨眉弟子皆是喜净之人，都往旁让开了些。
梅二先生伸出一只干瘦的手去为床上的静虚把脉，指甲里嵌满了灰黑的泥垢。
“慢着！”丁敏君看得直泛呕，将信将疑地问，“俞二侠，他便是'七妙人'之一的妙郎中梅二先生？”
那穷酸秀才醉眼朦胧，摇摇晃晃地收回手，哈哈一笑道：“俞二侠，你叫我来为峨眉弟子解毒。你对我有恩，你的要求我无所不应。可这位峨眉侠士不敢叫我治，这可不管我的事了。既如此，你们就赶紧准备好棺木吧。今晚子时，便是她丧命时。”
［1］古龙·《小李飞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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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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