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打了声长长的哈欠。
她坐在古墓外运功，运转了三个周天，只觉全身的脉络通畅了不少。只是当她想抬手时，肩上的旧伤还是受到了牵扯——蝙蝠公子当年给她留下的伤终究是治不好了。
“你肩处的经脉已断，无法修复。”
小龙女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这让她又气又恼，于是她头也不回地道：“不必你说。你若是真要对我好，不如把《玉女心经》给我。”
小龙女站在古墓口，闻言神情都不变，淡声道：“师姊，你伤了手，练不了玉女心经的。”
无言。
李莫愁很生气，但她也只能生闷气。她满心怨念——是对死去的师父、陆展元，也是对身后的小龙女。
“好啊，你从小就被师父宠着，她自是什么都要留给你的。古墓是你的，《玉女心经》也是你的，甚至这天底下还尽是好男人围着你转！我呢？谁给我留点东西了？”
李莫愁发泄似地吼着，却久久没等到回应。于是她生气地回过头去，却见她家师妹皱着眉，似是很困惑。
“我有个问题。”
小龙女道。她走到了李莫愁面前，蹲下来，伸手为她拂过肩上几个穴道。李莫愁紧绷的肩瞬时舒畅了许多，师姊妹目光相交，李莫愁听她淡声道：“我的礼物呢？”
李莫愁愣住：“什么？”
“我六岁那年你离开古墓时的答应我的。”
小龙女回忆着儿时的过往，慢慢道。“那时你跟我说你要偷偷下山，回来给我带礼物。师姊，我礼物呢。”
她说得理所当然，听得李莫愁十分愕然。小龙女常年住在古墓中，不解人事，自然是跟她说什么、她信什么。只是李莫愁没想到，自己多年前敷衍师妹的一句话，居然真能让她记个清清楚楚。
一时眼前的小龙女就变成了许多年前那个小女孩。李莫愁忽然记起了自己年少时的光阴岁月，一十六载怨恨成了一层厚厚的纱，她朦朦胧胧望见了从前那个半夜把小师妹偷出古墓、在终南山谷花丛中玩闹的自己。
李莫愁颤了颤嘴唇，把恍惚化作了更深的恨——但这恨究竟是冲谁而去？她不知道。是恨师父不信自己？恨陆展元移情别恋？恨原随云下手狠毒？或许还恨眼前的小龙女二十二年只活在古墓中、却能活得如此毫无顾虑。
古墓派讲究清心不是没有道理。淡了欲、清了心，无知无虑，也就没了愁思。李莫愁忽然想，祖师婆婆定下这不可出墓的规矩，是不是也是一种保护。
“……师妹，你……”
李莫愁出声，想要说些什么。可下一刻她与小龙女皆面色一凛，齐齐往石碑外看去。
林子空荡荡。风过林中，发出沙沙声响，分明是树叶的声音，李莫愁却生生听出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惨意。
几乎是一瞬间，一柄飞刀从林中射出，而小龙女反应极快，把李莫愁拉至身后。
“谁？”
小龙女蹙紧双眉，冷声问道。
叶声簌簌作响。一个白发道人慢慢地走出来，紧跟其后的是个白衣少年。白衣少年面无表情，一双手的指甲修剪得格外整齐，而他的左右稳稳地放在身侧，手背上却青筋爆出——很显然那飞刀就是这少年掷出的。
李莫愁皱紧双眉，冷声道：“是谁？”
“只是想交个朋友。”
白发道人面无表情地说着，走近一步。
“听闻古墓派的两位传人习有绝学，不轻易示人。贫道名下有座紫阳观，香火极盛，奉我家公子之命，来请二位入驻。”
小龙女很不理解，想说不去，可李莫愁却抓紧了她的手腕，对那白发道人道：“贫道也从没听说过，拿刀威胁是‘请’。道友为何不自报家门？”
白衣少年听着他们的对话，似乎觉得很无趣。他低下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锉子，开始专心致志地修理起自己的指甲。
白发道人看着这对师姊妹，忽然笑了。他笑得极为和气，接下来说的话却叫李莫愁呼吸一滞。
“我么？我是个百无禁忌的人。”
李莫愁抓着小龙女的手更重了些。她道：“百无禁忌？你姓什么？”
白发道人道：“我姓杨。”
“杨无忌？”
白发道人笑得更和气了：“好像是的。”
李莫愁僵住了一瞬。小龙女察觉她的不对劲，轻声道：“师姊？”
杨无忌。三十年前名扬江湖的“方外七大剑客”之一。李莫愁行走江湖多年，小龙女不知此人，可她却听说过。与这个名字一起名扬江湖的，还有一句话——“百无禁忌，一笑杀人；若要杀人，百无禁忌”。
他笑得愈开心，下手就愈可怖。
“不要闲聊了。”
那修指甲的少年说道，吹了吹指上的灰。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向她们。
“有人要见你们。和我们走一趟吧。”
李莫愁的呼吸已经急促了起来。她断定这少年也绝非善类，便慢慢地带着小龙女后退一步。道：“谁？”
“公子。”
杨无忌笑得很温和，声音也很温和。
“公子羽。”
-
杨过忽然回过头去，四下寻找着些什么。
他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姑姑和李莫愁的声音。但触目之处只有远方白雪皑皑的华山，唯有寒风呼啸、飞雪乱舞。他呆呆地看着这山，想起来了山上相拥而逝的欧阳锋与洪七公，不由悲从中来，想要放声大哭。
可他还没哭，身边的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就勾住他的肩，笑得极为散漫。
“为什么要哭呢？”少年郎道，“死前得清明，大笑泯恩仇。若我见证了西毒和北丐最后的时间，我高兴还来不及。”
杨过听得有些生气，扭头张口就想骂。可少年郎却微笑地看着他，眼中的关切叫他提不起半点恼意。他知道，这人只是在努力安慰自己。
杨过无意再沉浸悲伤中，便转移了话题，道：“我得往大胜关去啦。燕南飞，你要往何处去？”
叫燕南飞的少年郎灿然一笑，夹起了衣襟纽扣眼里别着的蔷薇花。眼下是秋天，华山已白雪皑皑，而山下满目金黄，他却能找到一朵这般艳红的蔷薇，这叫杨过非常惊讶。
“大胜关英雄宴，想来一定有好酒。”
燕南飞嗅了嗅蔷薇，轻声叹道。
杨过笑了，道：“我发现你这人说话很怪。”
“哦？”
“说起话来非要人猜。要人猜你喜欢蔷薇，又要人猜你爱喝酒，就是不肯拉下面子直接说要和我一起去。好燕兄，你能不能说人话。”
燕南飞是杨过在华山山脚遇到的。下山时杨过尚在悲痛之中，精神恍惚，抬眸却见这人躺倒在一棵树下，潇洒地睡着觉。他的目光被这人腰上的剑所吸引，一时忘了烦苦，只定定地望着那剑。
那是柄鲜红的剑。鲜红的剑柄，鲜红的剑鞘——比燕南飞衣襟上的蔷薇还红！
他看得入了神，全然不知燕南飞已经醒来，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喜欢我的剑吗？”燕南飞笑道，“可惜——一年后，我要把它送给别人。我叫燕南飞，你叫什么？”
杨过此时一身狼藉，像极了个化子，这燕南飞却全然不嫌弃，只把他当个寻常人。于是二人畅谈一番，不过相识几个时辰，却好得像是结识多年的友人。
杨过正回想着方才的相遇，燕南飞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我的好杨兄，你是要徒步走去大胜关？这可不是小距离。”
杨过闻言摸了摸鼻子，他腕上的金铃也随着动作清脆地响了一声。
“自然是要买马的。”
“哦？”燕南飞挑眉，“莫非杨兄要当了这金手环？”
“当然不是。这是我长辈所赠，不可典当。”
杨过说着，反勾住燕南飞的肩，对他笑笑。
“我看燕兄很有钱啊。”
燕南飞脸上的笑顿住了。下一刻他又气又笑，骂道：“好啊，在这儿等着我呢！”
-
大胜关的陆家庄热闹非凡。这庄子很大，叫数百棵槐树围绕，庄中又有房屋数百，层层重重地蔓延开来，想是容纳千人都绰绰有余。
陆冠英和程瑶迦忙前忙后安排仆役接客。黄蓉郭靖此次借丐帮帮主交替举办英雄宴，请了他们帮忙主持，众人皆是义气故交，陆氏夫妇自是答应。
程瑶迦有些倦了，坐下要小憩。陆冠英给她沏茶，道：“昨儿我收了小师叔的信。”
小师叔指的正是四年前与他夫妇二人一同上蝙蝠岛的程英——许多年前，这个称呼还属于黄蓉，谁知黄药师这些年又收了个徒儿。好在陆冠英早已习惯，喊起来也十分自然。
“好呀，小师叔要来么？”程瑶迦笑了笑，又道，“那无双姑娘可要一起来？许久不见，还有些想她啦。”
“你们说的是谁？哪个小师叔？莫不是我那个传说中的小师妹？”
又有个人笑道。黄蓉与郭靖并肩走入主堂，夫妇二人赶紧起身相迎。
黄蓉还没见过程英，只从陆冠英处听过自家亲爹又收了个小姑娘作弟子，早就好奇。四人围着坐下谈笑，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借着话头慢慢聊起过去。郭靖嘴笨，自是笑着听妻子与友人聊天，聊着聊着就说及当年陆冠英和程瑶迦牛家村初遇、靖蓉二人密室见证二人定终生之事。
黄蓉说起当年的事情就想笑，程瑶迦陆冠英人至中年却面皮薄，忍不住脸上起了红晕。郭靖扶着妻子，也道：“当年尹兄也是与你们初遇在牛家村，还与你们起了争执。此次宴请全真教，尹兄也是要来的。”
程瑶迦闻言轻叹：“可惜。当年纪师弟也在，如今却是……”
说及亡友，几人默下。尤其是黄蓉，她面上一怔，恍惚想，竟是眨眼四年过去。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但他们没有沉浸在这份悲伤情绪中，因为一个仆役进了屋行礼，说有新客到。陆冠英回神，吩咐下去安排住处。仆役走前他又想起什么，多问一嘴：“是哪位侠士？”
“回庄主，是个姑娘家，自称明月心。”
“明月心？没听说过。许是江湖新秀，来一睹英雄风采，自也是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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