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寂静无声，李世民的话为这场荒诞的争论画上了暂时的休止符。
他不再看任何人，耐心而沉默地解开被虞妙缠在一起的衣襟结，然后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温柔却不容拒绝。
“诸位，失陪。”他语气平稳，朝众人微微颔首，便带着虞妙转身离开。
回到房中，李世民反手关上门，脸上维持的平静瞬间淡去几分。
他松开虞妙，走到桌边提起茶壶，澄澈的水流注入杯中，但他没喝，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微烫的杯壁，深沉难辨的幽深目光凝在她脸上。
“现在，”他开口，声线平稳，眼神却透着过分平静后的淡漠与森寒，“说说看，你与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他们三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离开他们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那无法自控、时不时发作的毛病，根源究竟在何处？”
虞妙皱眉回忆片刻，然后坦然自若地回答：“我和寇仲他们？没什么啊，就路上遇到了，然后大家一起玩了几天。”
“就这样？”李世民眉头紧锁，眼底疑云重重。
“对啊，不然呢？”虞妙奇怪地瞥他一眼，紧接着突然又想到什么，面上掠过一丝迟疑，“不过……”
李世民寒着脸追问：“不过什么？”
虞妙眼神飘忽了一下，似乎有些心虚，手指不自觉地捻着发尾绕来绕去：“……我花了寇仲他们不少钱呢……刚刚他们这么生气，也不知他们会不会趁机找我要债……”
从前在族中，大家彼此来往默契地奉行着互不相欠的原则，吃了谁的用了谁的，下次就得还回去，这种直接且朴素的价值观历来被妖族世代相传，虞妙也十分认同这一点。
究其根源，妖怪们虽然身负法力，却也不是无所不能，至少就虞妙知道的，族中那几个法力最高强的老前辈，都没办法凭空变出食物玩具新衣服来，依旧得想办法赚钱去人类社会购买。
赚钱是件十分艰难的事，虞妙再清楚不过。玉晗叔叔那么神通广大的妖怪，都只能千里迢迢地跑去华国之外的地方给人当模特，每次出门好几个月，才能赚一点点小钱回家，都不够给族种小辈一猫一件新衣服的。
一切都是因为生存不易，所以不能轻易欠下因果。
但是……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从前物资匮乏，虞妙自是严格恪守有欠必还的规矩，然而现在有人自愿养她，甚至从没说过下次要还的话，所以她一个没忍住就……
李世民闻言，唇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钱的事很不用多想，只要妙妙说一声，我想这世上多的是男人上赶着供养你，给你钱花，谁会舍得让你为这些黄白俗物烦恼呢？”
虞妙霎时眼眸一亮：“真的吗？他们真的自愿吗？真的只要我说一句就可以随便花别人的钱还不用还吗？”
李世民嘴角一抽，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门外却传来侍卫恭谨的声音：“殿下，陛下使人传了话，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李世民眉头倏然一蹙，面上掠过一丝讶异。他扫了虞妙一眼，当即扬声道：“知道了，我即刻便到。”
他转头看向虞妙，指尖轻捏着她的下颌，神情顷刻间变得冷肃，加重了语气：“在此等我，莫要乱跑，我很快回来。”
虞妙连连点头，乖得不得了：“知道了，这次我绝对听话！”
李世民离去后，房间安静下来，虞妙百无聊赖地坐到床边晃着腿，视线跟着墙上跳跃的烛影来回移动。
忽然，窗棂发出一声轻响，一道矫健如猎豹的身影利落地翻入室内，落地悄无声息。
是寇仲。
他关好窗转过身来，灼灼目光瞬间就锁定了床畔那抹倩影。
先前在殿中的暴怒似乎被强行压下，此刻他眼底情绪翻涌，复杂得令人心惊。重逢的喜悦、被她轻易抛下的不甘、被她那番言论刺伤的恼恨，以及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茫然。
他几步跨到她面前，视线紧紧锁住她，声音低沉而急切：“跟我走！李世民绝非良配，他给不了你想要的，你留在他身边，日后只会痛苦伤心。”
虞妙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回应。
比起要不要跟他走这个让人困惑的问题，虞妙现在更关心的是，她之前可是花了他不少钱！他现在这么生气，会不会立刻翻脸，当场逼她还债？她可是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寇仲见她没反应，语气加快了些，带着一股想要证明什么的劲儿：“我现在不是以前那个连顿饭都要精打细算的穷小子了，我有有地盘有军队，还有很多钱！李世民能给你的，我都能给，而且只会更好！你用不着在这儿仰人鼻息，被他像只雀儿一样关着没有自由！”
虞妙歪了歪头，眨巴着大眼，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
而她的沉默看在寇仲却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混合着一种无法抵挡的委屈和心痛。
他深吸一口气，压着脾气说道：“你还不明白吗？他是李唐的秦王，未来甚至可能更进一步，他的身边永远不会缺少女人，将来会有无数世家贵女挤破头想嫁给他，那些女人背后庞大的家族势力能助他稳固权势！你呢？你孤身一人，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在他那里算得了什么？”
他冷笑着，那张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俊脸，此时却乌云密布：“你现在觉得新鲜有趣，等他腻了，或是他的王妃容不下你，你到时该如何自处？”
寇仲的脾气上来，就想不顾一切地顺着心意先发泄了，只是目光跟少女那双纯净如稚子的明亮双眸对上，满腔火气陡然卸了七八分，再也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没关系，他想。妙妙什么都不懂，性子又单纯至极，只要他再耐心点，把其中利害跟她讲清楚，妙妙会理解的。
想到此，他缓和了语气，神情中满是恳切：“妙妙，你信我一次。这些高门大族最重门第观念，他即便对你有几分真心，又能维持多久？跟我走！我寇仲现在就可以发誓，此生只对你一人好，绝不再看其他女人第二眼！若我有违誓言，任你处置，你杀了我都没问题！”
他急切地说完，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她，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又像是捧出了一颗滚烫的心，期盼她能伸手接住。
虞妙用她那已经搅成一锅粥、容量只有核桃大小的脑仁苦苦思索着，想了半天，终于理顺了寇仲要表达的重点。
她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完美无缺解决方案：“要不……你留下来，我们一起住不就行了？李世民家里很大，房子也很多，完全够我们住了。”
寇仲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只能张着嘴呆滞地问出一声“……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在这里啊。”虞妙说得理所当然，“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走？你留下来，我们一起，问题不就解决了？这里有吃有喝，穿衣服都有人伺候，多舒服啊，天天跑来跑去有什么好的。”
寇仲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表情，他看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着，那股熟悉的、无处着力的憋闷感又一次狠狠攫住了他。
他深深望进那双如梦似幻美得让人失神的眼睛，昏黄的烛光在她眼中跳跃，为那张本就绝色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辉光，冲淡了白日的灵动狡黠，显出几分纯粹的宁静。
这光芒如此具有欺骗性，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柔情与贴心，可那张嘴里说出的话却像世间最冷的冰刃，毫不留情地刺中他炽热的真心。
他明明知道的……知道她根本不通世事，不懂情爱……可亲耳听到她将自己与李世民如此随意地放在一起，那股尖锐的痛还是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所有的心理准备。
“你……”他低低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森寒的怒意，“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李世民当什么？你又把你自己当什么？”
“我留下来干什么？看你和李世民卿卿我我？还是咱们三个大被同眠？”
他猛地逼近一步，沉沉的呼吸洒在她脸上，恨怒难消：“你当初跟着我们，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嗯？寇仲、徐子陵、跋锋寒……谁都可以，哪个都没区别，是不是这样？！”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明知她根本不懂这些，不懂这话里的羞辱与轻贱，可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痛，却让他像只失控的猛兽，逼着他亮出最锋利的爪子，哪怕只能在她身上留下微不足道的划痕，也好过独自咽下这彻骨的酸楚和狼狈。
理智让他不要这样，情感上却控制不住地将最伤人的猜测掷向她，仿佛这样就能让她那永远无辜的眼眸里，终于能倒映出如自己一般的痛苦，哪怕这痛只有一点点。
不，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吗？寇仲突然生出一丝疑惑。
人真的能无知到这种地步吗？还是说她曾经那些孩童般的纯洁与天真，只是一种别出心裁的伪装呢？
可如果不是伪装，她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寇仲喘着粗气，眼里迅速漫上血丝。
“你看着我为你东奔西跑，为你在所有人面前出丑，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
寇仲抬起右手扣着少女光洁的下巴，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得极近。他自上而下地俯身着她，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少女纤弱的身子彻底笼罩，滚烫的呼吸混着压抑的怒意重重洒在她脸上：“你故意耍我是不是？！”
寂静的时光在两人之间沉重地流淌，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衬得这方空间愈发令人窒息。
良久，他松开手，目光缓缓移至床边放着古董的高几上，不再看她。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在窗外的虫鸣声中，在烛台投下的、随火苗微微跳动的昏沉阴影里，寇仲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幽暗的恨。
明天我将爆更1万字，问就是为了赶3万字申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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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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