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拜师次日对“宋青书”起疑,这些年,他断断续续试探过几次,反馈的结果不好也不坏,杨纯始终无法确认宋青书皮下身份,观其行事,远称不上温和良善,但果决坚毅颇有底线,应该不是圣父男主王小石,也不可能是用整部刑法当案底的老登雷损。
这一日早课之后,杨纯瞅准时机,走到“宋青书”身边,盛情邀战:“师兄,我这几日练功时遇到些难题,总觉得自己进步缓慢,想请师兄帮我喂喂招,指点一二,不知师兄可否答应?”
宋青书自无不允:“既然你有心,那便随我来吧。”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
武当后山,紫霄峰顶,云海初开。天光自层叠松针间筛下,斑驳光点跳跃于茵茵碧草之上。山风徐来,满坡松林便响起绵延不绝的沙沙声,间或夹杂几声清越鸟鸣,更衬得此处天地空寂。
杨纯裹着道袍立在一处平整空地上,风过松梢带来的清新凉意沁入口鼻,驱走半身疲倦。手持长剑,摆出一个起手式,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与兴奋:“师兄,请赐教!”
宋青书也不客气,解下挂在腰间的无鞘短刀,那刀刃短而窄,刀背不厚,是铁木所制,虽无锋刃,但持刀之人一拿到兵器,陡然多出几分肃杀之意。
他手腕轻抖,短刀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划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朝着杨纯扑去。
杨纯身形稳如生根的古松,眼看那木刀刀尖已欺至身前尺许,他手腕才陡然一翻,剑身斜斜向上轻巧一搭,顺势滑引,刀剑相擦发出“嗤”一声悠长轻响。宋青书前冲的力道被这圆融一引带得微微一偏,刀尖擦着杨纯道袍掠过,划了个空。
一击未中,宋青书脚下步法却丝毫不乱。他借前冲余势拧腰旋身,乌沉沉木剑划出一道饱满圆弧,由下而上斜撩杨纯肋下,剑风细细,卷起地上几片草叶。
杨纯心中一惊,急忙侧身闪避,长剑迅速出击,刺向宋青书手腕。宋青书反应极快,刀刃一转,以一种预料不到的角度避开杨纯的剑刃,刀锋直逼咽喉,速度之快让他几乎来不及反应。
杨纯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手中木剑随着撤步之势自然下沉,剑尖精准点向宋青书撩来的刀身正中。这一“点”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含内劲,“啪”一声脆响,如小石投潭,宋青书只觉手腕一麻,前冲的劲道顿时被截断,剑势一滞。
杨纯乘胜追击,借那一点之力顺势挽个剑花,剑招陡然加速,由静转动,迅捷无伦地刺向宋青书因招式被阻而微露空门的手腕。这一下“白蛇吐信”由守转攻,快如电光石火,正是武当后发先至的妙诣。
他快,宋青书也快,刀势凌厉,每攻杨纯必救。
几个回合下来,杨纯渐渐发现“宋青书”的刀意偏向诡谲阴柔。那短刀仿佛有生命一般,每一次出击都毫无征兆,角度刁钻得让人防不胜防。
杨纯心中一动,温巨坑在书中对红袖刀的描述过于意识流,但对他的刀法来源却讲得很明白。
红袖刀原本传自红袖神尼,苏梦枕本人体质特殊,他将一身病痛与缠绵丹田肺腑的寒毒与极阴至柔的用刀决要配合运用,在师传的基础上领悟出黄昏细雨红袖刀法,将这一门刀法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达到了前所未有之境。
如今宋青书所用的刀,虽与红袖刀的纤薄轻盈、绯红透明大有区别,可他刀法中那种诡谲阴柔、节奏多变的特质,确实“千般风情,万种烈艳,令人一见难忘。”
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宋青书趁机一刀砍来,杨纯顺势向后倒去,假装摔倒。他躺在地上,双手撑地,眼神余光偷偷地盯着对方,观察着他的反应。
宋青书见杨纯摔倒,急忙收刀,快步走到他身边,道:“师弟,没事吧?是我出手太重。”
杨纯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说道:“师兄,我没事,是我自己学艺不精。师兄的刀法实在厉害,让我大开眼界。”
“只是,我感觉师兄的刀法有些特别,既不是江湖常见刚猛快飙的风格,也殊异于本门以柔克刚、后发先至的武功要旨,不知师兄这刀法是何来历?”
宋青书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是我偶然自悟。”
杨纯见他不肯承认,直捣黄龙道:“一夜盛雪独吐艳,金风疾雨红袖刀。”
宋青书瞳孔骤缩,骇然色变,脱口道:“你是谁?”
三合楼前暴雨倾盆,关七以先天被体无形剑气逆斩天上电光,那雷电击中关七身体后,竟诡异地折转,漫延至自己身上,他本就受伤呕血,又遭天地之威,登时昏死过去。再睁眼时,周遭景象全然陌生,入目所见,不是雨夜长街电光,不是天泉山象牙塔迷梦,而是一处陈设古怪的暖房。
他竟然从成年男子变成了襁褓婴儿!
是幻界?是轮回?苏梦枕不知道。
随着年龄渐长,他越发察觉到此界人文风俗迥异于宣和时代。街头巷尾,人们操着别样的口音,骑着高头大马往来的达官贵人,竟然辫发垂耳束袖窄袍,全做胡俗。
一次,市集之上,说书人拍响醒木,绘声绘色讲述本地英雄轶事,从乔峰令单于折箭说到郭黄夫妇死守襄阳,他站在棚子外默默听了半天,竟没一个熟悉名字,心中不禁五味杂陈,暗自揣测自己是否真与旧世断了牵连。
垂髫之年,此世生母将他送上武当派,长居紫霄宫中,他一面习练全新的武学功夫,一面不着痕迹地与师长套话。无人知晓“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为何物,就连堂口分支遍地都是的雷门雷家堡的名号,亦是不见经传。偶有提及两宋江湖,描述皆大相径庭,仿佛那些人凭空消失,未在此界留下丝毫踪迹。
往后,他多方验证,确认无误:自己的故事、基业、手足兄弟,统统湮没于时光洪流,无影无踪。
而今,猝不及防被人一语道破身份来历……苏梦枕只觉得一股久违的寒意顺着脊背攀爬,直冲卤门,山风卷着残叶扫过脚边,他忽觉鞋底下踩着的不是铺好条石的空地,而是千丈悬崖边缘。
杨纯不答反问:“我该继续叫你宋师兄,还是称你一声‘苏楼主’?”
宋青书,或者说苏梦枕,陷入长久地沉默。
二十七载江湖浮沉如走马灯般闪过,他看见父亲病逝自己在灵堂白幡里继任金风细雨楼主,看见破板门瓢泼大雨与死去、新来的兄弟,那些以为自己早已掩埋的往事,此刻全在眼前人清亮的瞳孔里明明白白地映着。
最可怕的不是被识破身份,而是,对方为什么能识破自己身份?
宣和南北江湖,无论官面上的人物,还是或行侠或不法的草莽,都没有“杨纯”这般名号,难道他也有自己这般近乎怪力乱神的机缘,带着记忆托生?可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楼主也好,宋青书也罢,我便是我。”
“你喜欢哪个称呼?”
“……只要你认我这个师兄。”苏梦枕是不可追的旧梦,此方世界,他的身份是武当弟子。
杨纯腹诽,认兄弟难不成是你刻在灵魂里的爱好?
拿木剑挑开地上散落的针叶、松果,他干脆席地而坐,拍了拍身旁空地,抬头眉眼含笑:“师兄,来这儿坐,咱慢慢说,这故事可长着呢。”
楼主师兄坦诚,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没有武功和江湖乱斗的和平社会,虽然无父无母也能好好长大,一人一猫一间房,生活安定而富足,突逢意外,与神秘空间签订城下之盟,带着任务转生异世……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一股脑儿全说了。
当然,他花费口舌最多的地方,还是在解释没有内力的武者如何与人搏杀、法律与“朝廷”之类的日常风俗,又连说带比划地形容什么是电脑游戏、什么是系统穿越,让眼前这个“古人”大开眼界。
至于两方时空的异同,以及系统为什么能检测灵魂波动,他只能草草敷衍:“平行时空、量子力学”。
宋青书,aka苏楼主抿唇听得极认真,偶尔从寒漆般的双目露出不可思议、神往、恍然大悟的情绪。
而后,他也将那一夜群雄战关七的惊变简明扼要地讲过一遍,并诚邀杨纯辨认,他所遇那道令天地苍白的凌厉电光,是否是“系统”的另一种外显,他好像把系统当做话本里的神魔,为其不可思议的伟力而赞服。
杨纯只好道,两人的系统可能不一样,自己的系统可以交互,客服虽像ds一样缺德但能聊天解闷,而他的“白光”更类似于高维生物意识体,偶然路过一方小世界,随手将他与关七捞出来扔在别处,恰如人们捕鱼的时候,连网子一起带出来的虾蟹贝壳。
一整个上午的长谈让他俩口干舌燥,杨纯从系统包裹取出清水,视线投在无法闭合的竹筒盖子上,不由面色一黑,宋青书明白他心结所在,尽力放缓口气安慰他,生死如常不必介怀。
杨纯点头称是,心里却在想:你身患二十七种疾病,不知中过多少稀奇古怪的毒,哪个身全体健的人配在你面前介怀生死?
但总有一样你也不能释然:
“白愁飞……”
果然,该脸黑的马上换了人。
总算写到互相掉马环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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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交心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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