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心头忽地一悸,连带着眼皮也跳了跳。
那声爆炸,恐怕连山脚城镇都能听得清楚。
左侧山道上,两方人马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住,纷纷愣在原地,一时间无人动作。
江流扭头对着方小宝吩咐:“听声音怕是不妙,你将此处事宜交代妥当后速来寻我,我有些担心李莲花和你母亲。”
方小宝立刻抿唇点头,还未等他开口回上一句,那人的身影已如天边流星划破天际。
江流赶至正门时,眼前情景,几乎只能用人间炼狱来形容。
活着的人发出痛苦却微弱的哀号,被掩埋在碎石废墟之下。
而死去的,却连完整的躯体都难以寻见,只能从地上零星散落的一角衣裳、一截血肉,分辨出确实有人,命丧于此。
离爆炸最近的金鸳盟与万盛道几乎全军覆没,数十架咸日辇,仅余二三还能勉强辨出原貌。
天机山庄亦是伤亡惨重,冲锋在前者早已与敌方尸骸混作一团,难辨彼此。所幸追云车尚能遮掩,大部分人虽伤势不轻,却也保住了性命。
江流四下寻找,迟迟未见李莲花身影,倒是在一块破碎的门板之下,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何堂主。
她快步上前,拨开压在对方身上的断木碎石,探查伤势。
还好,只有额头破了个口子,应该只是被砸晕过去,问题不大。
江流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若何堂主有什么意外,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和方小宝交代。
“江大侠!”
苏小慵背着药箱,带着几人匆匆跑来,神色慌张:“那爆炸声太吓人,我立刻赶了过来。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她显然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江流虽同样心急,面上却不显半分波澜,语气镇定:“你带人先去查看伤情,人手损失不够,就叫轻伤的也一并上前帮忙。我去阵前看看。”
说罢,她便转身疾行,脚步却是意外的慌乱。
李莲花,你千万不能有事。
方才远远望见,爆炸的中心应是阵前正中。若他未与何堂主在一处,定是已经去往战局最前。
李相夷,本就是那种使命感极强之人。若单孤刀前来,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多半已与他战在一处。
可眼前一片狼藉,她竟不知从何找起。
焦黑的地面仍有火光燃烧,黑烟翻腾不止。脚下滚烫如灼,破碎的躯体掩埋其间,血腥与硝烟混作一处,熏得人双目通红。
眼前一切,与那年的不羡仙……好像。
江流握紧长枪,只觉心跳如擂,快得近乎紊乱。她脑中一片空白,理智如同悬丝,随时可能崩断。
若真出了事……
可那之后呢?
若有仇,她又该去找谁,又该去怨谁呢?
“李……李莲花!”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李莲花!”
她声音拔高,再次喊出声来。
四下寂然,仍无人回应。
江流将长枪一扔,快步踏入眼前深坑。
总会有希望的。
他武功那么高,十年前在那深海怒涛中都活了下来,今日也定能化险为夷。
苏小慵远远望着江流的身影,眼眶一热,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爆炸的余温未散,她在救治伤员时虽有人帮衬,小心再三,仍是被灼了几处,衣角也被烫出几个破洞。
可江流仿佛全然未觉,徒手在废墟中翻找。她自然明白,她在找谁。可那种程度的爆炸,只怕是……
她不敢再想,于她而言,若是李神医出了事,她都会难过很久。
换作江流,只怕余生都将无法释怀。
左右山道本就并非主力战场,正门那声巨响几乎震住了所有人。金鸳盟与万盛道纷纷退却,青衣楼中多数已缴械投降,等着换取解蛊之法。
因此,不只是方多病,陆小凤与花满楼也赶了过来,乔婉娩紧随其后。两方人马一并聚集于此,见到眼前情形,无不怔然失色。
山庄正门塌了半边,门上镀金的招牌断成两半,一南一北,落在两个方向。
方多病一眼就看到他娘倒在地上,轻功落下后立刻冲了过去。
他蹲身察看,所幸她并无大碍,额头上的伤口也已被人简单包扎。多半是人手不够,暂且还无人将她抬至屋内。
方小宝放下心来,抬头看着陆小凤,讷讷开口:“怎会如此……他们究竟带了多少雷火?这真是一次爆炸引起的吗?”
陆小凤摇了摇头。他不擅长机关暗器,对雷火之事也所知甚少,正面战况更是一无所悉。
如今何堂主昏迷不醒,其余人等伤势严重,恐怕短时间内,也问不出什么。
另一边,乔婉娩最先注意到的,却是江流的身影。
她太了解李相夷那个人了,他若在场,只会在那最危险的地方。
眼前一幕恍若昨日重现,本以为早已忘却的那份彷徨与无措,倏然翻涌,再次将她淹没。她脚步微顿,却很快镇定下来。她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只顾自己心事,连心中所想都不敢言明的小姑娘了。
如今她是四顾门的门主,也有了必须担负的责任。
乔婉娩稳了稳心神,转头对身后两名随行门人下令:“速去通知三位院主,让他们安排人手下山采买伤药,再多找几位大夫上山。命他们分头而行,如今山道已非重点,将能调的人手通通调来此处,要快。”
“是!”
二人领命,迅速折返,前去传信。
乔婉娩不再多言,挽起袖子,朝着苏小慵快步走去,帮着她一起救治伤者。
余下三人对视一眼。
花满楼温声开口:“不觉得乔门主如今这副果决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江流的影子?”
方多病点头表示赞同,旋即又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李莲花……”
他自然也瞧见了不远处的江流。那模样,几乎就是个走丢的孩子。她尚未崩溃的号啕大哭,或许只是因为心中尚且抱有一丝希望。
方多病没有跟过去帮忙,只因心头始终有种隐约的预感,那莲花根本就不在那里。但这预感毫无道理,他又是放心又是忧心,整个人都快裂成两半。
直到陆小凤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抬头。
就见山崖之上飞出一个狼狈的身影,灰头土脸的朝着江流而去。
果然。
方多病彻底松了口气,快步追上乔婉娩,加入救援。
两位好友默契点头,心照不宣地分头行动。
花满楼追上前面二人,他会些简单医术,能帮着一起处理外伤。陆小凤则转身折返庄内,想必因为刚才那声巨响,庄内宾客怕是已经乱作一团,何堂主尚未醒来,他需点前去坐镇。
顺便,也看看那只老鼠,躲到哪里去了。
江流深吸一口气。
当年她在那废墟中什么都没找到,而逝去之人,就是也再也没能回来。
刀哥,还有红线……
到头来,都只剩两座茔茔孤坟,供她在余生里凭吊怀念。
可她不想再亲手为所爱之人砌土垒墓了。
“李莲花……”
你总不能什么都不给我留下,哪怕是,一片少师剑的碎片呢?
要怪,只能怪他轻功太好,落在江流身边时,竟半点声响也无。
他张口,喊了她的名字。可也许是听力尚未恢复,李莲花自己都无法判断,他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又发出了多大的声音,但看她没有回头,应是并未听见。
他知道江流一定是在找他,为此心里甚至生出一股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悄然填补了十年前心上的那块残缺的空白。
可她那神情,茫然、无措,只是徒劳地翻动着瓦砾,不知疲倦、也不知所往。
李莲花终是不忍,轻轻走近一步,拽住了她的手臂。
江流转头,刚想开口劝来人不要管她,抬眼看到的却是李莲花。
他身上挂满了黑灰,唯独脸上有一块用手抹出的斑驳印痕,沾着从耳侧流出的血迹,糊了一脸,狼狈又好笑。
她一时无法反应,像是多年夙愿忽然成真——
那是梦中的不羡仙重。
所有人都好好的,还活着,还在她眼前,为琐事奔忙着。
李莲花久等不到江流回应,他甚至没看见她开口,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
“我在这。”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完整的说出了这句话,于是再次重复。
那声音终于落进了江流的心里,温柔而坚定,“我就在这。”
她像是从一场漫长的迷途中归来,缓缓眨了眨眼,而后猛的扑进了李莲花的怀里。炽热的眼泪一股脑涌了出来,那年梦里无数次设想的重逢,如今竟真的降临。
李莲花伸手环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惊魂未定的孩子。
他知道,以江流性格,绝不会轻易哭成这样。定是还有他不曾了解的、沉淤在她心底始终无法释怀的往事,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就像她之于他一样。
“谢谢你。”
江流将脸埋进李莲花的颈窝,眼泪很快浸湿了他的衣领。
李莲花想,等她抬起头来,准是一张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大花脸。
“谢谢你,李莲花。”
江流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那声音沿着他的骨骼与经脉,一路延伸,终于传到了他只能勉强听见一丝细微声响的耳朵里。
李莲花动了动唇,轻声回应。那声音在他心底,却并未传进江流的耳朵。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归,往后余生,他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给她听。
侠迹卷九:山河梦断·完
剩下一点点收尾放到下一卷开头,下一卷就是最后一卷咯,然后就是回家,以及还有一个16岁的烧冬瓜和李相夷的番外就全部结束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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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山河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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