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枯黄的草尖，天地间仿佛蒙着一层洗不掉的尘灰。
“游少庄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秦重洪亮的笑声划破冬日的沉寂，几步便跨到近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被游龙生谨慎地护在身后的那道纤细身影。
戴着帷帽，面容隐在薄纱后看不真切，但仅凭那窈窕的身姿和流露出的些许气质，已如空谷幽兰，卓尔不群。素色布裙被风吹得紧贴身躯，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线。
只是，这女子看起来不似寻常江湖儿女打扮，最近也未曾听说游剑山庄传出任何联姻相关的消息……该不会是哪里偷藏的相好吧？
秦重在记忆中搜寻了一圈无果后，狭促的心思如藤蔓滋生。
他对游龙生笑道：“方才在街角看着背影像你，还不敢确认，没想到真是你！”
游龙生同样察觉到秦重略微停顿的视线，身体不着痕迹地挡了挡，同样笑容不变地迎上前去：“有劳秦兄挂念，一切尚好。”说罢，目光扫过秦重风尘仆仆的衣衫，问道：“不知秦兄这是……”
“在下奉师门之命，刚去北边办事回来，如今正打算去河北保定，这才途径此地。游少庄主又是去往何处？”
“正要去拜见师父。”
秦重知道游龙生师承天山雪鹰子，心想正好顺路，当即就要开口邀请他同行，天际的云层恰在此时裂开一道缝隙。
仿佛是为了驱散连日来的阴霾，那压抑许久的铅灰色云层终于散开，金灿灿的阳光如利剑刺破苍穹，精准地洒落在几人站立的这方寸之地。冬日的暖阳珍贵如金，正说话的两人都不禁眯起眼睛，感受着这难得的暖意。
一直安静待在游龙生身后的灼华，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吸引，下意识仰起头。
她本能抬起纤白的手指，轻轻掀开了毡帽前沿垂下的薄纱，想要感受这久违的阳光。
淡金色的光晕瞬间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玉白的肌肤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那双澄澈的眼眸因光线微眯，流露出一丝猫儿般的慵懒与满足。阳光在她如墨的青丝上跳跃，仿佛给每一根发丝都镀上了金边。
这恍若惊鸿的一幕，恰好被秦重捕捉个正着。
当真是肤光胜雪，清艳绝伦。
秦重只觉得呼吸一窒，原本准备好的寒暄话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行走江湖，并非没有见过美人，但美到如此惊心动魄、仿佛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确是平生仅见，方才的一切猜测与臆想，都在这真实的绝色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脑中一片空白，千言万语在胸腔里翻滚冲撞，最终只汇成一句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诧与试探，脱口而出：
“不、不知这位姑娘是……？”
灼华被他过于直白的目光看得一怔，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飞快地垂下手，任由纱帘重新落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容颜，下意识地重新往游龙生身后又缩了缩。
秦重这一番从惊讶到失神，再到急切追问的表情变化，丝毫没有逃过游龙生的眼睛。
见他如此直勾勾地盯着灼华，甚至有些失态的模样，游龙生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悦，像是属于自己的珍宝被人觊觎。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但好在这时，他的衣袖被身后的人轻轻拽了拽，这个小动作细微却自然，流露出全然的依赖。
——仿佛在说，只有你才是我信任的人。
游龙生舒坦了些。
紧绷的下颌线稍稍缓和，心头那点不快被这无声的信任抚平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侧身让开些许，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如常：“秦兄，这位是林仙儿林小姐。”随即又转向灼华，“林小姐，这位是少林俗家弟子，秦重秦兄。”
“林……林仙儿？”
秦重一听这名字，眼睛猛地睁大，脸上的惊愕之色溢于言表。
莫非就是……就是近日江湖传闻中那位……
他话语未尽，但意思已然明了——正是那位与“梅花盗”牵扯在一起的“天下第一美人”！
今日得以一见真容，果真名不虚传。
“原来是林小姐！失敬失敬！秦某久仰芳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秦重的态度瞬间变得热络，甚至带上了直白的殷勤，他立刻抱拳，对着灼华深深一礼。
灼华对于这个忽然冒出的陌生人并无兴趣，只是隔着纱帘，对着秦重的方向微微欠身还了一礼。
秦重当即转向游龙生，语气变得郑重而热切：“游兄，如今江湖风波恶，传言纷纷，你与林小姐二人同行，目标显著，只怕前路多有险阻。”他顿了顿，发出邀请，“恰巧游兄与林小姐与在下同路，不妨与我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这......”游龙生闻言，心下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他本能地不愿与旁人分享这难得的同行时光，更不喜秦重看向灼华时那难以完全掩饰的惊艳目光。
但理智随即占了上风，他想到之前的接连遇袭，梅花盗显然不会罢休。秦重武功还算过得去，又是少林弟子，身份正派，若与他同行，确实能多一分安全保障。
权衡利弊之下，他虽心中仍有几分勉强，但为了心上人的安危，还是压下那份不情愿，点了点头，道：“秦兄所言有理。既然如此，那……便叨扰秦兄了。”
*
既然决定同行，几人未再耽搁，当即收拾启程，马蹄踏起尘土，朝着下一个目的地疾行。
不得不说，多了秦重这个强援，队伍的实力明显增强。
游龙生感觉肩头的重担似乎轻了一分，连日来如同拉满弓弦般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作喘息。当然，他并未因此松懈，目光依旧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道路两旁的每一处草丛、每一片树林，防备着任何可能突如其来的袭击。
事实上，仅仅在一个月前，这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还是个带着几分天真与世家子弟特有傲慢的少年侠客。
谁能想到，自与身前这位林小姐相遇，被卷入“梅花盗”这潭浑水后，他便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粗铁，被迫在一次次危机中急速锤炼、成长。
如今，即便路旁突然冲出十个八个亡命之徒，他恐怕连眉头都不会多皱一下，便能冷静地拔剑应对。
——或许，这一切还要感谢那位梅花盗……
游龙生在心中无声地自嘲，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游少庄主，”秦重驱马靠近了些，虽有心想与那位风姿绝世的林小姐搭话，但他向来察言观色，见游龙生对她自然而然的维护姿态，以及两人之间那难以插足的默契，便很识趣地将话题引向了游龙生，“你近日在江湖上走动，可曾听到那些……关于林小姐的流言？”
“自是听到了。”游龙生正色道：“实在是荒谬至极！不知是何方宵小散布此等谣言，意图搅乱江湖，其心可诛！”
秦重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少庄主说的是，只是......这传言甚嚣尘上，如同野火燎原。寻常江湖中人又大多不辨真伪，只一味地人云亦云，如今不少人都被迷红了眼，疯魔似的寻找那虚无缥缈的金丝甲，这江湖……怕是又要不得安宁了……”他说着，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掠过游龙生身后那道戴着帷帽的倩影，“我等身处漩涡之中，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多谢秦兄提醒，游某省得。”游龙生郑重颔首。
他何尝不知这流言的凶险与怪异？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幕后推动，将林仙儿推至风口浪尖。
只是他势单力薄，想要遏制这已传遍江湖的流言，无异于螳臂当车。
如今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并手刃梅花盗，用铁一般的事实，彻底终结这场荒谬的闹剧。
不得不说，在“必须尽快解决梅花盗”这一点上，他的想法，倒是与此刻安静坐在他身后的灼华，不谋而合。
马蹄声规律地响着，似乎被这沉闷的气氛感染，一直沉默的灼华，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声音透过薄纱，如清泉击石，仿佛带着魔力般的驱散了几人心中的疲惫。
游龙生闻声，侧过头望去。
尽管她换上了一身寻常的素色布裙，宽大的帷帽也遮掩了容颜，但那浑然天成的风姿，依旧如暗夜明珠，难以掩盖。
他的面色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耐心解释道：“若是脚程快些，明日我们便能抵达保定城。那里有藏剑山庄名下的店铺，我们正好可以补充些物资，几日奔波下来，正好可以歇息一下。”
他顿了顿，将后半句考量咽了回去——他没说的是，保定城龙蛇混杂，亦有众多武林人士聚集，届时，即便梅花盗胆子再大，想要在高手环伺的城中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马蹄声在官道上规律地回响，三人一行默默赶路，气氛略显沉闷。
似乎觉得这般静默有些尴尬，游龙生难得主动开口：“不知秦兄，此去保定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秦某此次也是受到了邀约。”秦重显然无意隐瞒，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过些日子，便是龙啸元龙四爷的四十大寿。龙四爷为人豪爽，广交天下豪杰，届时必定高朋满座。若是游兄与林小姐不嫌弃，届时不妨一同前往，喝杯水酒，也多认识几位江湖朋友，岂不快哉？”
龙四爷？
游龙生皱了皱眉，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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