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生怕玉罗刹后悔一样,晏鸿音应当是飞鸽传书了江南,在他们二人的马车抵达西湖边的晏鸿堂大门口时,门上已然挂上了大红灯笼,门上的囍字灼灼生辉。
玉罗刹:“……”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看着面前在寸土寸金的江南西湖地界上还占据了这么大一处地方的宅邸,对晏鸿音的富有程度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门口张望着的小丫头看见马车眼睛一亮,用力扯了下旁边丫头的袖子,自己转身飞快朝着院子里跑。
“连翘?你站在这里作甚?”被拦了马车,晏鸿音抬手撩起车帘,看见了双臂张开的小丫头。
连翘长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未语先笑十分讨喜,当即道:“小姐,姥姥说了,要让我一定在家门口把您拦下来。”
晏鸿音无奈:“拦我做什么?”
晏鸿堂很大,晏鸿音常年不在这处,宅邸里自然不可能空无一人。
连翘眨眨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艳艳圆滚滚的荷包递给车夫,脆声道:“您一路驾车过来辛苦啦,今儿是我们小姐姑爷大喜的日子,还请您千万喝杯喜酒再走才是。”
走南闯北的车夫大多都精着,收了荷包摸到里面满满的碎银子和铜板,二话不说跳下车便钻进了周围来往的人群里,自个儿找乐子去了。
小丫头的手卷了马匹的缰绳,抬手拍着马头安抚,脚下却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让马车再进一步的打算。
短短功夫,方才跑走的另一个小丫头一手拎着一个膝盖高的大锦盒举重若轻地走过来,下盘稳稳当当地将锦盒放在马车上,重量让马车都向下颤了颤。
晏鸿音的眼皮狂跳:“紫苏,你这是……”
“小姐,姥姥说了,若是您和姑爷真要成婚,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办了就是!”小丫头紫苏腼腆笑着,手上却是将两个锦盒往车厢里推了推。
连翘叹了口气道:“小姐,上上次您回来的时候就说有了心仪的郎君,结果被姥姥几句话识破;上次您说已经同人谈好了婚事,结果一去京城大半年都不见踪影……今儿您可算是带人回来!您放心,绣娘们都在院里候着呢,要是姑爷的喜服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一准立马能改!”
言下之意,就算是假的,今儿也得把婚给成了!
晏鸿音:“……”
放下马车帘隔绝外面两个小丫头灼灼的视线,晏鸿音坐回到车厢里,默默无言。
那两个被推进车厢的锦盒一个挤一个已经挨到了玉罗刹的腿边。
玉罗刹总算是明白了,每次当他自认为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时,晏鸿音总会给他新的“惊喜”。
这个人是这样,如今看来,这人身边的人,八成也都不着调。
晏鸿音被玉罗刹幽幽的眼神看的直摸鼻梁,低声道:“嗯……家中长辈对我的婚事很是焦虑,这两年江南盯着晏鸿堂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所以……”
玉罗刹自然听懂了晏鸿音话中含义。
晏鸿音之前所言的她需要一个夫君,还真不只是说说而已,不论从家宅安宁还是外间麻烦上考虑,晏鸿音成亲的确能解决不少事。
这对玉罗刹来说是件好事。
玉罗刹眯了眯眼,有所求就有破绽,有弱点才好拿捏。
思及此,西域风情的大美人莞尔一笑,主动开解了晏鸿音的尴尬:“看样子府上已经准备好了,要换喜服么?”
晏鸿音感激地看了眼玉罗刹,迅速打开锦盒瞥了两眼,拖着其中一个几步跳下了马车:“我去其他地方换,阿玉稍待片刻,我让人过来引你去别处换衣裳!”
***
褪去宽大的白衣外衫,晏鸿音飞快解开手臂内侧的针套扔到一边,旁边的衣架上喜服被她挂得乱七八糟。
发丝霜白的老妇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伸手轻车熟路般替晏鸿音将发丝里藏着的袖箭取出,放在桌上发出叮咣一声。
她脸上的褶皱越深,不禁念叨起来:“你看看你,多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头发不好好梳,衣服里还藏着这么些乱八七糟的东西,让将来的夫君看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哦。”
“要不是怕吓着阿玉,我怎么可能身上就这么点。”晏鸿音撇嘴,换了新的里衣,低头系着带子。
老妇颤颤巍巍走过去拽喜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晏鸿音,眼里染上笑:“你这次回来,倒是同以往不太一样了。”
晏鸿音愣了下。
“前日里你传回来的信有消息了。”嬷嬷一边替面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披好里衫,小心整理着暗纹刺绣交织的领口,轻声说着,“江南排查出了西域魔教的据点,是城北的那家点心铺子,生意倒是一直不错。”
嬷嬷同样是一名锦衣卫暗使,常年定居在江南,早些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娘子,只可惜暮年遭难,丈夫儿孙一家都惨死仇家之手,在投诚锦衣卫借着朝廷的手段报了仇之后便就此为锦衣卫做事。
当初出手助她亲手了结旧仇的便是初掌锦衣卫的晏鸿音,只不过嬷嬷只当晏鸿音是暗使中官职高一阶的上峰罢了。
二人相识多年,晏鸿音性子直率,嬷嬷看着晏鸿音长大,几乎已然和看自己亲人没甚两样。
晏鸿音挑眉:“城北的点心铺子?难道是合芳斋?”
“不错。”
合芳斋算是江南的老字号了,晏鸿音每次冬日里来江南,都会买些他们店里的梅花酥,没想到下面还藏着这么一层。
“关于那西方魔教教主,还有别的确切消息么?”晏鸿音捋平整袖子的褶皱,抬手顺着嬷嬷的动作弯腰低头套上沉重的喜服外袍。
“那西方魔教啊,在西域创立之初乃是自称罗刹教,只是因为其教主行事诡谲修罗,手段狠辣,且对前去投诚的人百无禁忌,久而久之便被索性叫了魔教。没人知道创立罗刹教的那人姓名为何面容几分,此人成名之后便以白雾遮蔽身形,身法极其诡异。”
“西域早些年倒是有人听过他的名号。”
晏鸿音听着皱了下眉,问:“内力外放……他叫什么名号?”
“玉罗刹。”
这两天对话语中含玉量过高的晏鸿音感觉到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细细想去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怎么了?”嬷嬷牵着晏鸿音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台上的象牙玉梳子轻轻柔柔为晏鸿音通发。
“……没什么。”晏鸿音看着镜子中一身红的自己,感觉有种离谱感。
这就真的要成婚了?
“对了,还没问你,你找的那郎君叫什么名字?”
“……”
嬷嬷为晏鸿音通发的动作停下来:“你不会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吧?就知道你又招人来敷衍老婆子——”
“没没没,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晏鸿音连声道,“他叫阿玉!”
“玉?”嬷嬷的表情有些莫测起来。
在两人前脚说过玉罗刹之后……这个玉字多少便有些敏感了。
“巧合罢了。”晏鸿音抬手拿了匣子里的金钗转了转,上面的金玉珠子哗啦啦的响。
“你心里有数就行。”嬷嬷一边动作,一边轻轻笑开,“当年的小姑娘终于要成婚了,真好。”
黑亮的发丝披散在火红的嫁衣上,白玉的象牙梳一梳到底。
“鸿音啊,嬷嬷这些年一直催你成婚,并不是一定要让你出嫁从夫或是别的什么世道对女子的束缚摆布,流言蜚语。”
“咱们做锦衣卫的,和断了线的风筝没什么两样,你又一直是什么任务危险就往哪钻,我总是生怕哪天接到的鸽子里,写着你……”
嬷嬷灵巧的手将晏鸿音的长发梳起。
“我总归是希望这风筝啊,能有个知冷知热的牵线人。能让你有朝一日哪怕身临绝境之际,不要想着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而是努力活下来,活着回到家里看一眼牵挂的人。”
“你看似好相与,也从不拒绝旁人说的做的那些,但实际上……鸿音,你的眼里没有光。可是这人活一世,来世上走一遭本就不易,冷暖都体会过,才算不枉。”
晏鸿音抿了抿唇,终究没能回应嬷嬷的话。
她真的能喜欢,或是爱上一个人吗?
她不知道。
***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晏鸿音手执金丝团扇从廊下缓缓而来时,抬眼便看到迎面而来的俊美公子。
杂佩含风响,丛花隔扇开。①
喜服发冠掐金镶玉,意为佳偶天成,金玉良缘。
那边一身红色喜服,头戴金玉发冠的玉罗刹闻声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晏鸿音。
他知道晏鸿音容色很美,但却不知在精心雕琢后,红衣映衬下,会美得如此霸道又艳丽。
他竟然在成婚。
玉罗刹心中感到既荒唐又好笑,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他曾经想过待到境界突破,他会需要一个继承人来延续他所创立的罗刹教和耗尽一生创造的功法,却从未想过会与一个女子成婚。
三拜礼成,送入洞房。
等等——
送入洞房?!
玉罗刹的瞳孔震颤了一瞬。
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玉罗刹带着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默不作声地随着晏鸿音走进院中里间的内室。
晏鸿音长长松了口气,手中价值连城的金丝团扇被她随手丢到一边的桌上,珠翠玉石散落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撩起凤冠的珠帘,晏鸿音正要去倒杯茶水喝,转头就看见了走进来反手默默将门关上的美人。
等等——
晏鸿音表情一僵。
接下来要干什么来着?
洞、洞房?!
①出自唐代诗人郑世翼的《看新婚·初笄梦桃李》
这亲结的……啧啧,谁能不说一句假偶天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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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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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披马甲的第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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