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辛双目熠熠,活像是在万千窟穴前苦候寻觅良久,终于窥见那一只狡兔踪迹的猎豹。
“万物有性,碧茶毒行时人通体发冷,甚至冻结血管肌理,可知其寒性之烈。但正因这至阴至寒,也决定其必为至阳至热之物所吸引。”说着,她摊开手掌,掌心处热流隐隐涌动,浮而不散。
“天山六阳掌。”李莲花低声道。
像是应和他的话一般,莫辛拇指、中指相互一拈,热流瞬间压缩于一线,仿佛结成了一根极细极长的针。接着这针在她手中随着食指的转动,竟显现了柔软弯曲之态,看得众人惊叹连连。
“生死符的手法可凝练六阳掌法的阳劲,白虹掌力可使劲力曲直如意。之后,劲力从拇指少商入体,一路沿肺经上行,最终自中府散入左右二肺。而一旦阳劲入肺,不需刻意引导,就如磁铁两极相吸般,即会被沉降在各处的碧茶之毒所吸引,并与之紧密结合。”
“竟把无形之内力用成了有形之实物,当真奇思妙想……那结合以后呢?”岑婆问道。
“然后,便是此法最难一段了。”莫辛深吸一口气,神色沉凝,“我有一门功法,可以穴为门,取敌之内力,化为己用。按照同源相融的原则,施加该此法后,那结合了碧茶的内劲会先被吸出,那时只要稍改一下运功路径,不将其纳入气海丹田而是转出体外,即可起到祛毒之效。”
“只是,毕竟是在心肺这样的要害之处下手,其过程必须极慢极轻,走向不可有丝毫偏离,中途不能中断亦不可有剧烈的波动。此段需时不下十个时辰,但凡期间任何一点差错,都会让李莲花命丧当场。”
当说到“命丧”二字时,莫辛自己的心也跟着隐密地颤了颤。
“这!人体的经脉错综复杂,脏器更是脆弱,你又不能隔着皮肉看清,如何能精准知道自己有无出差错?更别说还得坚持十个时辰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方多病只觉自己是听到的东西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死活不肯接受莫辛之言。
“若论穿经走脉的功夫,天底下没有比得上我乳燕神针的。她好歹修习了这多时,倒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关河梦从来对她的一意孤行有微辞,此刻却还是愿意实话实说,为她解释。
“即便你真能做到在不损伤身体的情况下成功取出残毒,可这刮脉通经之苦,与凌迟无异,你又如何能确保相夷也能熬过这十个时辰?据我所知,寻常的麻药恐并无此等效力。”岑婆见识不凡,提出另一重顾虑。
“关于这点,我也已想过对策。”她在袖中摸索几下,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小捧黑色的,看着像熏香用的香饼的物件,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李莲花一看,眉头一挑,露出耐人寻味的眼色。而方多病则直接得多,上手拿起那香饼,一嗅之下当即眉头紧皱。
“这味道好熟悉。莫姐姐,这不会是?——”
“没错,正是无心槐,是我让人从石寿村搜得的。”莫辛接回香饼,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其麻醉效力之强,远胜市面上常用的麻沸散、天仙子之流,且作用持久,应当是能撑过十个时辰的。”
“可,可这是禁药啊!阿飞中招那惨状莫姐姐你又不是没见过,一不小心用多了还会摧毁神志,变成行尸走肉!”
“话倒不是这样说。”关河梦接过话头,“若将无心槐看作寻常麻药,诚然难堪一用。可李兄当下情况特殊,他体内的碧茶之毒会与无心槐的毒性相互拮抗,即他受用的阈限将比常人高上许多。于是这毒药,便变成了良药。”
他转向莫辛,平静的语气隐含赞许:“原来那时你想的法子是这个。”
莫辛默默应了,又转回至岑婆与李莲花当面:“祛毒耗时漫长,若李莲花气息有变而岑前辈在侧,便可适时予以支持,这就是我来云隐山的目的了。”
所有问题已回答完毕,各个关节也述说清楚,只是她脸上未见轻松,反而有些忐忑:“你们怎么说?”
这种忐忑不无道理。这祛毒之法中的每一步,都是理论上可行而从未被真正践行过,更何况还需将之全合起来,施行在他们最珍重的人身上,仅想想着就叫人胆战心惊。于是眼见满怀乐观的方多病变得忧虑重重,毅然决然的岑婆也不得已优柔难断,关河梦从冷眼旁观到作壁上观,就连莫辛自己,到真说出来的时候,心里也不自觉地发虚。
面对千难万险的现实,几乎所有人都朝着沉默保守转向。只有一人,在静听了许久之后,忽低头浅浅一笑。
“我倒觉得……无妨一试。”
李莲花道。
及夜色凝紫,霜繁露重,忙碌了一整天的云居阁终于稍稍安静下来。只是那几间雅舍中的看似微弱的如豆烛光,自点亮起就一直再没熄灭过。
明天是冬至日,阳气上升,天气晴燥,算是个不错的疗伤时机。只是既然定了时间,那么今晚就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岑婆也坐在桌前看着烛光发呆。在那悠悠荡荡的火焰中,像这十年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亡夫漆木山的脸在她眼前浮现。
“以前总觉得,在天有灵不过是句好听的废话,我求你那么多回,你从未到我梦里来过。”她的目光柔和而深远,亦喜亦忧,“可相夷回来了,是活着的相夷。”
“老头子,若你当真有知,就再保佑他一次吧。”
岑婆喃喃自语着,那个若隐若现的影像也仿佛应她所言,向她露出了微笑。正当她沉浸在情绪中时,房门忽然被轻轻敲响了。
她蓦然惊醒回神。
“谁?”
“岑前辈,是我,莫辛。”
岑婆稍稍收拾了心情,走上前去打开房门。只是虽然出于礼貌迎客,她心中仍对这个在白日里“大放厥词”的年轻姑娘有所保留。多年的江湖经验和人生阅历告诉她,凡事留个心眼子——比如是不是对难得一见的碧茶**实验品见猎心喜——总是没坏处的,不然她那对熟人毫不设防的傻徒儿(??)难免又得重蹈十一年前的覆辙。
“姑娘劳累了一天,又是治伤的主力,如何不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岑婆眼神里带着审慎。
莫辛却没注意这些。只见她先在门口观望了一下,确认了四下没人,又马上关了房门,然后顶着岑婆不解的目光,深施一礼,道:
“晚辈叨扰了。只是有一要紧事,若不与您提前商议好,则晚辈不能安心。”她压低声线,着重强调,“此事,只能私底下和您说,也请您千万不要让旁人,尤其是李莲花知晓。”
看吧,果然有猫腻。岑婆心想。
“那就请明言吧。”她语气淡淡地道。
“其实,今天方多病的话是对的。十个时辰,是一场生死极限的拉锯,要让一个人的精神、手法、气力一点波动都无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去赌这些波动都无关痛痒,不会带来大麻烦。”
“可赌就是赌,难免没有输的时候。”
“护法者,有菩萨低眉之慈,亦有金刚怒目之威。我执刀,有任何大的差错必定是出自我手,若真眼见不测,请您务必——”
岑婆只觉这话不对劲,只她还没来得及阻拦,对方就已将惊世骇俗之言说出。
“痛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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