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得她白忙活一场,师娘。”
翌日,冬至。阴气盛极转衰而阳气初升,蚯蚓结,麋角解,水泉生。岑、李、方、关、莫五人,都聚于主屋之中,做着最后的职责分配。
“巳时,人体阳火健旺,精力充沛,最宜动手。只是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定一定治疗之外的事情。”经验丰富的关河梦特意提醒,“疗程一旦开始即不可被干扰,否则医患都有生命之危,可这外面还有暗藏之敌在伺机活动。”
“老身已将上山以及院墙外的大小阵法全部打开,即便是精通布阵之人,没个十天半月也突破不了。”岑婆答道,“至于院内,我看方小公子颇通机关之术,武功也不错,很适合由他守卫。”
方多病本帮不上什么忙,如今有贡献可做自然无不应承,而明白岑婆此安排另一层深意的余下诸人,除隐密地交换一个眼神,并无二话。此外接到急命的符敏仪也正率部全速向云隐山开进,虽不能掐准在开始的当口到,但所去者亦不远。
万事俱备,莫辛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置于李莲花前。
“这是掺了足量无心槐的补药,方子是关先生亲攥的,在护你心肺的同时发挥最大麻醉效力,服后一刻内可见效。”她顿了顿,“你若想好了,就喝下。”
李莲花神色自若,一秒犹豫都无,抬碗一饮而尽。
“再没什么可想的了,开始吧。”
不多时,药效发作,他晕晕乎乎地往侧一歪,倒在莫辛的怀中。莫辛将人安置在已调好角度的躺椅上,解开其外裳,固定住四肢,而在这准备的间隙岑婆和关河梦业已坐稳于各自的位子,只等她就绪。
莫辛以烈酒净手后,中指移至一杯反复煮滚过的溶了食盐的水上,如蜻蜓点水般在液面轻轻一触,一层水膜即在指尖包裹。然而这薄薄的水膜并未因人体的热量快速蒸发,反而在她的手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汇聚、压缩,最终凝成一缕近乎无法被肉眼看清却绵延不绝的游丝。
莫辛小心翼翼地操控游丝靠近李莲花的右手,看准位置方向瞬间激发,游丝便如离弦之箭般刺入其拇指上的少商穴。刺破皮肤的刹那,她马上感受到了游丝另一头传来的巨大阻力,像是掉入了一片怒海惊涛,又或者撞上了万仞高峰,总之不断从各个方向摧折着这可怜的细丝,不让其前进一步。
别怕,这是人体的防御机制。莫辛对自己说道。
皮肉之下走脉,视力已无用处,留着反而可能分散精神,于是她干脆闭上眼睛,全心全意感受那游丝的存在,并按照记忆中手太阴肺经的走向,调整其姿态的同时不断注入新的推力。在这样的精细操作下,游丝终于再次启动,沿着脉络缓缓前行,然后一路过腕、肘、臂、肩,直至到达前胸的中府穴,都没有遇到太大障碍。
正当她以为之后也会一样畅顺之时,情势却突然急转直下。游丝刚过了喉部,一股阴寒之气凭空出现,兀自缠绕不休。这游丝以真气为芯,与本体气机相连,寒意立马顺着通路传导至莫辛,差点没给她冻个一激灵,而无意识中的李莲花同时眉头一皱,似是受到了什么冲击。
这就是天下至毒的威力吗?仅仅只是在外围,便有如此强大的影响,莫辛简直不能想象肺叶内是什么样的光景,更不敢想象他这些年到底受了怎样的折磨。
现在还不是动摇的时候。莫辛强自定了心神,稳住手势,控制游丝继续向内深入。而随着越来越接近肺腑,寒气也成几何级别地加重,到游丝最终进入肺叶之时,她的周身几乎压抑不住就要颤抖,还有那股阴阳相吸的猛然拉扯之力,几度让她有失控脱手之虞。到这时什么手法、功力都已不是最重要的了,全靠意志力在硬拼,好在一旦进到肺部,也不必再由她主动掌握走向,只需源源不断地补充阳气,耐心等待它们被引导到各个枝节之中,与其中的碧茶充分耦合。
希望接下来一切顺利。莫辛望一眼榻上之人安然沉睡的容颜,复又合上眼睛。
“门主,门主!”
原在谧然中的李莲花忽然被杂乱的人声吵扰,不得不睁开双眼。只是一睁眼,即被耀如白昼的灯火晃花了视线。
“属下还有四虎银枪的几位兄弟,恭贺门主大破漠北血神邪教,从此我四顾门威震天下,四海膺服!”
他抬眼,满眼景仰的何璋身后跟着双目健全的刘如京,还有放眼望去更多如山如海般的,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们,高举酒碗,像供奉神明一样向自己奉酒。
“相夷,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当真是师门的荣耀,是师兄的骄傲。”单孤刀温声赞叹。
“相夷,若不是你义气提携,我等岂有今日?咱们定要做一辈子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这是信誓旦旦的肖紫衿。
“相夷,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你想做而做不成的事,你天生就是要成为这世间一等一的大英雄的。这一杯,我敬你。”乔婉娩满目柔情。
他立于一览众山的高台之上,身着最喜的华丽红衣,手边是仍好好的少师剑,身体是久违了的轻盈和活力,耳边尽为溢美之词,尽管他下意识感觉少了什么,但很快就被看起来完美无缺的事物淹没。
或许,那些背叛和落寞不过一场噩梦,这才是真实的。他端起一碗酒,闭上眼,一饮而尽。
然而就在放下碗的瞬间,这一切变了。
他成了在一片巨大的水体之中的漂浮物。
寂静、寒冷、黑暗、压抑,只有时不时卷动他的洋流,以及纷纷扬扬从水面上落下的船只残渣,是周遭唯二还在变化的事物——不,还有他自己,沾满血污,破破烂烂,随波逐流。
好累,好冷,好痛。
“是你的独断专横、自以为是让四顾门死伤惨重。李相夷,你不配做我的朋友,不配做正道的领袖!”
“你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你自己痛快,你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在乎我想要什么。相夷,我太疲倦了,我跟不上你了。”
“相夷,你害死一个我还不够吗,为什么连师父都不放过?!”
“......李相夷,你输了,该去死了。”
无数骂声如同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耳朵。原来噩梦才是现实,所有人都在恨他,怨他,决然舍他而去……
好吧,那他去死好了。
李莲花任由自己像一块无生命的石头,毫不挣扎地沉入更深更冷的黑暗中。可同时,他又向着正在远离的海面伸出了手。
不甘的,徒劳的——
方多病在院子里都不知兜了多少圈了。
从主屋的房门被合上算起,时间已过去了足足四个时辰,日色渐沉而暮色四合,可房间内什么动静也没有不说,便是连通各山中、院外阵法的机关总闸迄今为止也是仍稳稳当当,一切安静得实在让他烦躁。
所以,隔着窗户瞄一眼而已,应该算不上玩忽职守吧。他的脑子开始活泛起来。
大少爷向来是想到什么干什么,绝不委屈自己一点。只是他才刚朝着屋子没走两步,身后忽听到“喀啦喀啦”几声,紧接着这声音便不可逆转地逐步急促。方多病赶紧回身去查看,发现总闸上对应外围阵法的机窍都在疯狂地搏动,警示其受到了严重干扰。
可这些阵法的原理不尽相同,阵眼也做了精心掩饰,正如岑婆所说没个十天半月根本破解不了,怎么可能同时被发现且破坏——
他的瞳孔紧缩,一种可怕的猜想浮现脑中。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这猜想想透,新的变故陡然降临,刚还安安静静的主屋忽然传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惊得他心口一颤。
那居然是莫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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