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知道单论武功,自己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更知道假如自己也败退,身后此时正全副身心高度集中于治疗的莫辛和李莲花等人,将会彻底暴露于强敌之下。万幸,奉“实力不够,装备来凑”的天机堂,就是专为这种情形而生的——在面对千百花样的钢铁陷阱和不要钱一样的雷火时,还是在黑夜视线不清之时,再厉害的武林高手都得脱一层皮。
方多病一边拼着自个中门大开也要玩命与对方缠斗,一边有意识地将其引向自己事先设置好的机关,虽然这一心二用让他身上很快挂了不少彩,可也成功地拖住对方想要趁机捣乱的意图。
如果能再拖上两个时辰的话……
“轰!”又一颗轰天雷在眼前爆炸,尘烟弥漫,硫磺味刺激,男人下意识眯眼捂鼻,这下可给方多病抓住机会了。他迅速提剑飞身逼近,方寸间就要直取男人心口,一丝犹豫或留情都无。
就在这个电光火石的瞬间,男人看着方多病杀气腾腾的面容,在愤怒之余竟又怪异地夹带一种“不愧是我血脉”的自豪。
他,单孤刀,弑师杀弟,甚至不惜毁掉有他一份的四顾门基业来成全理想。如今他的儿子,也一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对亲生父亲痛下杀手,丝毫不在意所谓道德纲常的束缚。
果真肖父,是成大事的好苗子。
当然自豪归自豪,该下狠手时候是绝不会手软的。单孤刀虽分神,但凭借敏锐感官和战斗经验,他一手精准地格开刺向他心口的剑尖,同时掌中劲力运满,趁方多病招式变老无法转向,一掌拍在右肩,“咔嚓”一声,方多病的肩胛骨应声碎裂,剑器也无力地掉落在地。
单孤刀连眼角眉梢都不带施舍一点,像跨过一块木石似地径直跨过了躺在地上再起不能的少年后,他与那个有着世上自己仅存最亲近也最敌对的两个人的屋子,除了一段短短的距离,再无什么阻隔了。
自从雪公那里得知李相夷还活着的消息,单孤刀就猜到无论是等死还是寻求救助,他都一定会回到云隐山。而关河梦、方多病还有那个身份成谜的女人莫辛的同时出现让单孤刀确认必定是后者。单孤刀仿佛隔着窗户都能看到师弟那张苍白虚弱的脸,心中闪回其往日光芒万丈的模样,觉得有多可怜就有多少说不出的痛快。
他今日第一次抽出佩剑,决定让这个长辈心中的宝贝疙瘩,在师门旧地毫无知觉之时死去,也算是还了师父之恩,全了兄弟之情。只是他刚迈出了一步,主屋门户忽然洞开,一物什随即闪电般地飞出,直向单孤刀面门扑来,惊得他马上旋身躲避,那物什这才堪堪擦着颈边叫他避让过去。
“噗”的一声,物什插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之上,毫无凝滞,如宝刀入豆腐般——可那只是一把短剑的剑鞘,鞘上甚至还镶着精致的金饰,浑不似实战所用。
“鱼肠剑。”他看向开放的房门,只一瞥到榻上那昏睡的男子与一旁正全神贯注在他臂上做着什么的女子,即被一个穿着青灰袍服的身影严严实实地挡住视线,他无所谓地一笑,“您教我一寸长一寸强,自己却从不遵循。这是何解呢,师娘?”
这貌似友好寒暄的话语,并没有让岑婆放松一点,心中悲喜交加,脸色反而愈发凝重警惕。
“相夷说的没错,你果然还活着。”
“他总是那么聪明,恨不得比老天爷都要懂得多。可现在他又成什么样子了呢?一只死狗而已,我捏碎他比捏碎一根草还容易。”他扫过岑婆那苍老的面容,不屑道,“师娘,您要出手吗?容我提醒一句,您要是在我手下受了伤,可就没法继续守着他了。”
这正戳中岑婆所暗自担心的。别说她真气受损,即便只是被拖着打得久一点,万一在这过程中出了任何意外,都将导致她无法及时回护李莲花。可是未来隐忧和眼下之困相比,又算不得紧迫了。
正当进退两难之际,一把声音从她身后传音入密:“岑前辈,我已想到办法,不必顾虑。”
莫辛的语音短促断续,像是中气不足的样子,好在其中的内容让人安心。她既如此说,岑婆不疑有他,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对峙自己昔日的大徒弟。
她横着手中鱼肠剑,剑身上的水波纹随着她的动作变化,真如水波流动:“孤刀,知道你和相夷还活着,师娘只觉自己立刻死了也只有高兴。你们可是手足,为何非要这样苦苦相逼,兄弟阋墙?”
单孤刀听言脸上扭曲了一瞬,只是很快又恢复冷酷:“师娘,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意义?请您让开,免得到时场面难看。”
“好,好,手足之情你不念,那我那些年视你如己出的悉心教养,你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岑婆声音颤抖,短剑一抖,衣袖猎猎,“发招吧,让师娘看看你的长进。”
单孤刀也不废话,擎剑先攻。他并非天赋异禀的武学材料,招式打法一板一眼,更兼他本就是岑婆手把手教出来,他有任何意图她都一目了然,所以即使拳怕少壮,岑婆也有自信能拖住他相当一段时间。
直到单孤刀扫出平平无奇,毫无新意的一剑。
长剑横扫本是极具威慑力的招式,但她眼见这一式速度不快,力度不大,于是站定原位以鱼肠剑直接格挡,而非朝反方向移步卸力——移步后位置偏移,不利接招后的反击突刺。她原极放心自己的技战术水平,也坚信对方仍未跳出自己的掌心,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一股巨大的超乎想象的击打力道从两剑交汇处迸发而出,而短剑因长度先天不足成为了杠杆效应中劣势的一方,岑婆只觉自己虎口一震,剑柄便从掌中不可避免地松脱开来。高手对决中任何微小变化都足以决定胜负,实际上虽然她两秒后即寻回对武器的控制,可为时已晚,单刀的长剑已籍机袭来,并在她的上腹部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短短十年,他的内功修竟进展到这个地步,比当年的漆木山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岑婆倒地前,仍不可置信地想道。
现在,这座小院的地上躺倒了两个人,都带着不致命的伤,却已经无法再为身后脆弱的小屋提供任何庇佑。
“我去。”
屋内,关河梦再无法坐以待毙。他知道自己一旦离开李莲花的生命体征再无法获得有效保障,届时任何变故的出现都将导致治疗失败病人死亡,但他深心里的天平早已倾斜。
“我要先保证你的安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放心,我一定尽力拖过剩下的三个时辰。”怕莫辛不肯,他正不厌其烦地细解释一遍,却发现对方对此毫无反应,额头汗水淋漓,似乎陷入了某种极深沉的出神中。
“莫辛!”这哪是走神的时候,关河梦急得低吼,却没注意此时原应以均速滴下的毒血正渐渐干涸。
“......再等等,先生,再等等。”即使被稍微唤回理智,莫辛只从嘴里吐出不明本意的词语。这让关河梦更加烦躁,他摸了摸怀中的针具,决定不顾她的拒绝走出这个屋子,构筑新一道血肉防线。
只他刚站起半个身子,一道忍痛喊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且,且慢!”院内,方多病举起仍完好的那只手,一片晶莹如冰薄如蝉翼的玉片出现在他的手中,“放过他们,我把这个给你。”
单孤刀好整以暇地把玩着这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冰片(打手甲、乙、丙、丁等:我们的命不是命?),认真感受从指尖传来的透心凉意:“玉楼春的那块也落到你们手里了吧?交出来。”
对方多病之求不置可否,倒已经觊觎起下一块了。
“不在我手上。”
“在哪?”
“自然在一个非常安全又意想不到的地方。你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汗毛,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方多病在地上躺了些时候,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骨头碎裂之处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疼了,于是勉力站起来,尽量与单目光平齐,“你若信不过我,大可下个什么毒灌个什么罡气,这样即便脱险了,我也始终在你的控制之下。”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单孤刀,期望从其人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意动。幸的是对方如他所愿停住了继续侵袭的脚步;而不幸的是,单虽接受了这个提议,却根据自己的想法在执行的时候做了一点“微小调整”——
他转身在岑婆面前蹲下,面色轻松:“师娘,这逆子好歹是徒儿的血脉,万一念头一歪搞什么杀身成仁,那徒儿可就绝后了。”
“所以,还是请您代为辛苦吧。”
他仿佛说着借点小钱帮个小忙之类的事情,却竟是要把这个致命的保证用到含辛茹苦教养自己的人身上!
“你简直是个罔顾人伦的畜生!”方多病出离愤怒,欲举拳向单孤刀打去,可受了伤的他哪是单的对手,反被单轻而易举地再次放倒,还被顺势点了哑穴。
“啧啧啧,”单孤刀一脚踏在方多病脸上,像踩着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毛都没长齐,就想着亮爪子?今天爹爹我就教你一课,叫‘断情绝义’。”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瓶,在岑婆面前晃了晃:“此药名叫温柔刀,无色无味,服用后也没有任何症状,之后只要定期服用解药,便不会发作。师娘,让徒儿服侍您吃药吧。”说着,拔出瓶塞,便要强行将那温柔刀灌给岑婆。可药瓶就要碰到她嘴唇的一瞬间,“吱嘎”一声,主屋的门,缓缓地打开了。
单孤刀后背莫名一凛,不由自主地跟着所有人一起,把视线投向那洞开的房门。
一个身影扶着门框,立于门洞之中。他脸色奇白,冷汗湿鬓,身形更是单薄如纸,可目光却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锋芒毕露。
“好久不见了,师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