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九年十二月九日，一只羽翼雪白的大鸟衔着一封信纸，从千里之外的大渝飞回了金陵城。
“陛下怎又在屋顶上看雪。”
略带不满的声音在庭院里响起，身着朱红官服的青年已近天命之年，因忙于国事而两鬓微白。
十二月的飞雪犹如鹅毛，簌簌落下后轻易将一切掩埋。
“林殊，长生方才将前线的信送回来了，几日前，颜问和豫津率兵攻破了大渝皇城。”
坐在屋顶上看雪的凌帝在身侧抓了一把雪，他的语调很平静，就好像这件事并不重要。
可正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透露出天下归一，烽火平息的将来。
二十年前，南楚北燕西梁东渝，在这四国之中，大梁并不出挑，甚至可以说是落于下乘。
而凌帝登基后，一改往日风气，注重民生国情，大刀阔斧的进行修整。
没有人能否认这位年轻的帝王在治国一道上的才华，但他的性情仍然如少年时一般，就像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潮，随时可能生变。
大梁就是在这样的帝王治理下复苏，一步步回到往日的鼎盛，甚至是更进一步。
在赤焰旧案昭雪后，已经养好身体的梅长苏其实并不打算留在金陵城。
这个耗费他大半生的地方承载着太多的记忆，好的坏的欢喜的痛苦的，都随着开春的融雪一同复苏。
太累了，他想离开金陵城去过另一种生活。
凌帝尊重梅长苏的选择，在下旨光复林家的荣耀后，亲自送梅长苏出了金陵。
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江湖再见。
只可惜，不过一年，大渝出兵攻伐边境，战事迅速紧张起来。
就像昔年凌帝说过的，梅长苏的骨子里终究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林殊，尽管经历了如此多说磨难，可他的心肠仍是软的。
尽管身边的人一再劝阻，梅长苏也心知以凌帝的手段此战必然无忧，可在听说战事后，他还是千里迢迢带人去了前线。
果不其然，渡过最初的难关后，这是一场几乎能称作是一面倒的战事。
比起国政初定的大梁，正掀起夺权事宜的大渝显然有几分乌烟瘴气。
梅长苏不是没有怀疑，这也是凌帝设计的一环。
尤其是他在看过江左盟探子传来的信件后，心里的疑虑不减反增。
这实在是太巧了，大梁和大渝交战十余日，每一日的战事都至关重要。
可就在这时候，大渝王都忽起暴动，各方暗柱都嗅到不一般的气息，竟都运作起来，试图分一杯羹走。
在此形势下，大渝的粮草供给不足，又被言豫津领兵趁夜放火烧了一批。
若不是大渝国主当机立断，迅速镇压了国都的暴动，连夜派人往前线运输粮草，或许这一战早就分出了输赢。
此战持续数年，最终以大渝派遣使者求和为终。
而在论功行赏时，梅长苏权衡再三最终留在了金陵城。
凌帝的性子越发乖戾，颜问在时还好说，可若颜问不在，满朝文武谁又能左右一二?
屋顶上的雪积压了许久，抓起一把甚至能碰到少许冰碴子。
凌帝望着下方的人，忽然笑了起来：“梅长苏上来。”
过去的影子和现在忽然重叠，以至于梅长苏愣了一会儿，才看见扶梯。
他皱了下眉，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屋顶上满身是雪的帝王，最终仍和过去一般，选择爬上屋顶。
在梅长苏快到屋顶时，凌帝伸手拽了一把梅长苏。
和过去不同，这一次握住梅长苏的手并不冰冷，甚至能称得上是暖和。
也许岁月对于美人都是偏爱的，二十年了，凌帝这张脸仍然没有多少变化，仍旧美艳到几乎锋利的地步。
“等颜问回来就看不成了啊。”他如此说道，目光又转了回去，投向了远处的街道，“世人总说这雪花多么纯粹高洁，可又有几人能看见雪化后究竟多么污秽。”
莫约只是有感而发，也不需要任何释解。
梅长苏想了想便没接话茬，反倒问起了另一件事：“陛下还不打算立后么？”
这也是朝臣们正发愁的事，从封王到登基，及至如今四海归一，凌帝后宫始终无人，已有不少闲言碎语传出。
“他们不敢来孤面前提，到让你来做说客。”凌帝皱了下眉，“孤并不认为如今有何不好，至于后宫，若是有缘自然会遇见。”
模棱两可的回答，却隐约透露出一点对姻缘的抗拒。
到底是天底下除了颜问便最了解凌帝的人，梅长苏回想了一下凌帝少年时的境遇，便猜到是何缘由。
“再过几日，孤会下旨将你和霓凰的孩子过继回林家。”
在长空翱翔的鸿鹄冒着雪，猛地扎进了凌帝的怀抱，带来一阵刺骨的寒风。
他的声音在这风里有些失真，可梅长苏离的很近，听的很清楚。
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只是梅长苏很清楚，凌帝决定的事很少变更
“那臣就在此谢过陛下了。”
攻破大渝皇城后，大梁的兵马并未立即班师回朝，反而是将一切都打理好，才在落枫时节踏上回乡的路。
而在此期间，不免有人上奏意图挑拨离间，却都被凌帝给予敲打。
阿谀谄媚者从来不绝，说不清楚金陵城里的枫树在那段日子里，是本就那般红，还是别的什么染红了。
只是时隔多年，朝堂众人再次想起了凌帝的手段，以及昔年这位陛下还是皇子时有多少人折在他的手上。
究竟是披着美艳皮囊、蛊惑无数眼眸的恶鬼，还是执政天下，带来仁政盛世的明君?
谁也不敢轻易下定论，只是心底隐藏的对死亡的恐惧又爬了出来，牢牢占据了心神。
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只是班师回朝的颜问敏锐的发现，朝堂上所有官员看他的神色都有些奇怪，就像是在看什么救星一般，满是感激。
“臣颜问，幸不辱命。”
“臣言豫津，幸不辱命！”
“臣……”
一个个声音在议政殿里响起，带着征战沙场的血腥气，回到了他们的故土。
四海归一的景象终于呈现，过往的传奇被后人记录，而新的故事正待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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