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穹苍作洪炉，融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辗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辗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如此时节，京城早被一片寒潮倾覆，一眼看去到处白茫。
坐落在长安街上的林府早已点燃门楣高处的两只大红灯笼，冷冽的长风揽着雪花从街道刮过，檐角上挂着几根冰棱，几名下人正穿着厚实冬装拎着一串东西踩着雪进了侧门。
那自北而来的马车在林府外停下时，正好赶上这家主人上朝回来。
一别十年，曾经多熟悉的人也会变得陌生。
李寻欢已不再年轻，他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里都蓄满了生命中的忧患和不幸，只有那一双眼睛，却是年轻的。
这是双奇异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绿色的，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林雪卿只比李寻欢小四岁，但那张脸上几乎看不见岁月流逝的痕迹，仍是那般风华绝代。
没有人能否认他的才华，这位过于年轻的权臣好似一把华丽的凶器，殊艳而危险，蛊惑人心的皮囊下藏着致命杀机。
几步之遥，一帘之隔，这对多年不见的表兄弟，一个沧桑憔悴，一个意气风发，瞧着竟不像是同辈人，实在令人唏嘘。
拢了拢衣袖，林雪卿便要进府，却发现有道目光死死的跟着他，转身一看，却是个满脸虬髯的大汉。
而这人坐在一辆落满雪花的马车上，手里拿着马鞭，两只瞪圆的眼睛竟流露出一种不忿，瞧着像是只满腹怨气的恶犬。
林雪卿略一皱眉，却忽然听见几下敲击声，而那虬髯客却好似得了某种吩咐，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过来，随后便扬起马鞭架车离开。
“派人去知会京兆府尹，查一查近几日有多少江湖人士在京城走动。”
林雪卿心里有了几分计较，他稍微抬头，一双眼像是山间清泉，藏着一抹雾水却又透着几分寒意。
只看这个人，看这通身气派，无疑是世家大族教养出的君子，论谁也不会想到这竟是位手段近乎酷吏的权臣。
岁月真是一把无情的刀刃，只是眼一睁眼一闭，时间便如指尖沙粒流失，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只留下一点似是而非的痕迹证明曾经。
一个人的性格受他的出生影响，也和经历过的事情息息相关，就好比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而四季轮转便是那把无形却锋利的刻刀。
只一眼李寻欢便知道，如今的林雪卿与他绝不是一路人了。
当然，就算在过去，他们这对表兄弟所追求的也绝不是同一个东西，更别提是什么同道中人。
此次回中原到底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一颗漂泊已久的心知晓归处在哪，不至于没个念想。
李寻欢心想，他原来到底还是有每一个背井离乡之人的通病，心底深处也念着故人亲友，想着有朝一日落叶归根。
没过多久，马车又停了下来。
只是李寻欢刚要打开前窗，却听见一个无数次在梦里徘徊的声音。
他的手像是被毒虫蛰到般，立即就收了回来，也不敢出声，只是沉默的待在马车里，好似一座没有半分活气的雕像。
这实在不符合小李探花的作风，然而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多年不见的林家表妹，他如此情态也就显得情有可原，甚至显出几分可怜来。
李寻欢到底还是开了侧窗的一条缝，他一颗心像是被人拴着，七上八下很是忐忑，然而却又迫切的想要见到那个放在心上的人。
毫不客气的讲，在面对林诗音的事上，李寻欢是有些糊涂的。
大抵岁月都偏爱美人，林雪卿几乎容颜不改，林诗音亦然。
只是十年到底不是眨眼间，比起过于那个柔弱好似一阵风便能吹走的旧影，如今的林诗音瞧着却是再好不过。
她仍然如过去一般高贵、清丽，如一朵生在碧波中的芙蕖，让人见了便心生怜爱，此生此世都会记住这样一个美人。
可没有人能否认，比之从前，如今的林诗音却添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冷冽。
这一分气质和林雪卿极像，可相比之下，林诗音却显得温柔可亲得多，只是却教人越发移不开眼，恍若是一场肖似镜中花的梦。
而站在林诗音面前的却是一个少年，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这张脸看来更瘦削。
这无疑是一张极为俊俏的脸，虽然太年轻些，尚且显得稚嫩，可却已有种足够吸引人的魅力。
少年的名字叫做阿飞，他给人的感觉便像是雪原里的一匹孤狼，倔强，坚定，冷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林诗音会和阿飞有交集很简单，却是因阿飞怀里抱着的孩子，那是她的小女儿，一个过于淘气的小坏蛋。
带一个年幼好动的孩子上街，总是需要事事小心，稍不留神这个小坏蛋就会挣开手，泥鳅一般滑进人群里到处疯跑。
别说天子脚下就没有几个拐子，小心着点总是没错的，也好过到时候哭得肝肠寸断。
“娘，咱们能不能带着这个阿哥回家啊?”
窝在阿飞怀里的小姑娘抱着他的脖子，天真烂漫的脸上挂着一个甜甜的笑容。
林诗音摇了摇头，柔声道：“不可以哦，小月亮不许这样任性。”
小孩子总是对喜欢的东西有种固执的想法，尤其是被拒绝后，更是想方设法不喜泼皮耍赖也要拿到手。
林诗音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她心里知道这小坏蛋就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笑过后便伸手想把小姑娘从阿飞怀里抱过来，却发现这孩子抱得更紧了。
一哭二闹向来是小孩子的拿手把戏，尤其是在面对心爱之物上，更是舍得下脸面在地上打滚。
小姑娘嘴一瘪，脑袋往阿飞怀里一靠，就开始哭，时不时偷摸摸的看一眼林诗音，实在是雷声大雨点小。
阿飞没遇到这样的事，甚至他也没多少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历，因而就有些无措。
林诗音皱了下眉：“小月亮。”
很平静的一句话，然而刚才还在哭闹的小姑娘瞬间就不说话了，只是窝在阿飞怀里，腼腆的朝她的娘亲露出一个笑，看起来乖得很。
不知怎的，最后却是阿飞先妥协了。
三人于是便一道去了林府。
第一眼，阿飞就注意到高处挂着的牌匾。
纵然不大懂什么是字体风骨，可阿飞还是明白什么字看着好看，什么字看着丑的。
世人都说字如其人，阿飞又看了一眼牌匾，脑海里却勾勒出一个不理世俗的谪仙人出来。
进了林府，入眼便是一座九曲回廊，两侧种着几丛绿竹并三四枇杷，山石错落有致，正蒙着一层薄纱似的水雾。却是有孔泉眼藏于此，携着几瓣梅花经流于府。
没走多久，便瞧见有一抹红影立在落满白雪的假山边。
红梅白雪相辉映，当得人间一绝色，可那一袭红衣的青年却也不输分毫，尤其是回眸一笑，倒是让人知晓祸水二字何解。
“舅舅！”
小月亮喊了一句，不等阿飞将她放下来，便跟汤圆下锅般，趴哒一下摔到地上，然后往红衣青年跑过去。
林诗音瞧着小姑娘扑到她舅舅怀里，一个劲的撒娇也忍不住笑了：“这个小坏蛋，果然还是最喜欢舅舅啊。”
阿飞胡乱应了一声，看着不远处的舅甥二人，心里却有几分羡慕。
“舅舅！我想要这个哥哥当我哥哥，我不想要哥哥当我哥哥了！”
小月亮扯着青年的衣襟，一开口就让人哭笑不得。
林诗音和阿飞走了过去，也听见了小姑娘要换哥哥的话，不由得失笑。
“在下阿飞。”
阿飞有些干巴巴的说道，他实在是不怎么擅长打交道，尤其还是这种一看就非富即贵的人家。
“在下林雪卿，这孩子倒是挺喜欢你。”
似乎是看出了阿飞的拘谨，林雪卿便把小月亮又抱给了阿飞。
在面对亲人时，即便是华丽锋利的凶器也会回到刀鞘之中，将满是锐气收敛。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雪卿总觉得他好像在哪见过阿飞。
不，应该说是见过模样相似的人，只是太过久远了，也实在想不起是谁。
“小月亮你旧哥哥正在书房，你要不要带你的新哥哥过去呀?”
林雪卿伸手理了理小月亮的衣襟，然后当着新哥哥的面出卖了旧哥哥。
小孩子果然好哄，林雪卿三言两语就让小月亮拽着阿飞的手往书房的方向跑了过去。
林诗音看得好笑：“阿哥你也是，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欺负梓旭。”
林雪卿俯身抱起从草丛里窜出来的猫团：“我可没有欺负那小家伙，只是小月亮有了新哥哥，这可不得去见见旧哥哥?”
至于见了面，这两个人会不会打起来，这可就赖不上他了。
对不起对不起
最近因为忙着过年，所以没怎么更新不好意思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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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满船清梦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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