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海市蜃楼1

风沙飞舞的荒野,到处是死气沉沉的暮色,巨蟒布满尘埃的躯体在干涸的湖床上移动,几只野狼站在高耸的岩石边放声嚎叫。

明亮的篝火在夜里的荒野格外醒目,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有心还是无心,但凡看见这篝火便都疯了似的朝它冲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往往是个是非之地。

一声惨叫在空旷荒野回荡,淹没于嘹亮狼嚎之中,被迅速崛起的厮杀声覆盖。

来沙漠腹地寻找蜃楼的人从来不少,可能寻见的却是寥寥无几。

可哪怕只有一人寻见这传说中的蜃楼,便是获得了天大的机缘,有了一步登天的可能。

篝火旁的老枯树上头,几只秃鹫死死的盯着下头厮杀的人类,充满野性的眼睛里是对食物最原始的贪婪。

一个女人,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在这场厮杀里活了下来,留在了这堆篝火旁。

白日里烈阳灼人的沙漠一入夜便是极致的冷,女人抱着孩子卷缩在篝火旁,如惊弓之鸟一般,时时戒备着四周,唯恐有人冲出来杀死她们母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杀了多少人,这带着孩子的女人终于等到了她的蜃楼。

泠泠金铃声随着明月升起而从远方飘来,蒙着面纱的女子身着胡地特有的服饰,捧着一颗颗夜明珠,如月中神女一般,坐在雪白的骆驼上,朝着那堆篝火而来。

在女子的身后,数十白衣皆戴银面,或提花篮或握长弓或执青锋,以众星拱月之态围着一顶云辇。

越往近,那金铃声便越发清脆。

一个空灵的嗓音唱道:“姑射真人宴紫府,双成击破琼苞。

零珠碎玉,被蕊宫仙子,撒向空抛。

乾坤皓彩中宵,海月流光色共交。

向晓来、银压琅,数枝斜坠玉鞭梢。

荆山隈,碧水曲,际晚飞禽,冒寒归去无巢。

檐前为爱成簪箸,不许儿童使杖敲。

待效他、当日袁安谢女,才词咏嘲……”

离篝火一射之地时,歌声散去。

一只手掀开了云辇的帘,蒙着眼的姑娘“看”了一眼在篝火旁蜷缩的母子,招来一名手提花篮的白衣少年:“有客人来了。”

白衣少年看了那对母子一眼,目光余角扫过地上的血迹。

他将花篮交给一旁同行者,便走向那对母子。

在这片荒芜的风沙之地,唯有满月银辉时,才可遇见的蜃楼,无疑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豪赌。

无数人试图寻找它,或成或不成,皆是运道使然,这对母子既能活着等到她们都到来,无异运道极好。

蜃龙这般想着,却也不曾多解释什么,只是在那白衣少年将人带走后,重新奉起手中明珠,指引前路。

烟沉雾迴,怪蜃楼飞入清虚。

秋夜长,一轮蟾素,渐渐出云衢。

月下风沙四溅,金铃泠泠作响,黑暗中唯一的篝火已然熄灭,唯有明珠之光照耀这一片天地。

狼嚎声此起彼伏,栖息于枯树上的秃鹫扑闪着翅膀,落在干燥沙地上,发出嘶哑怪叫,啄食那些死尸。

这血液染红的夜晚,在满月清晖之中,迎来了尽头。

困乏、无力如同跗骨之蛆般席卷全身,令人陷入梦乡不愿醒来。

那躺在象牙床上的女人不过二八年华,眉眼温柔大气,一看便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

白衣胜雪的蜃龙蒙着眼,带着端着热水的侍女推开了碧纱橱。

她一眼便看见了象牙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

热水放在月牙桌上,侍女指尖一晃,多出一枚牛毛般的金针。

她在女人身上扎了穴位,便往后退了一步。

蜃龙打量着这个女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人族的母亲,上一次见好像还是百年前。

黑色的血从女人的七窍流出,很快便由黑转红,迅速凝固于她脸上。

侍女拿起绒面拧干了水,将女人身上的血尽数擦去。

正要端着热水离去,那女人便醒了过来。

玉竹夫人看着房梁横木上那些刻画古怪绮丽的花纹,一时没有回过神,只是呆呆的看着。

待她回过神,便注意到了白衣少女。

而蜃龙虽蒙着眼,可五官极其灵敏,虽不知玉竹夫人的神色如何,却凭着她周身变化猜出几分来。

玉竹夫人的声音有些干涩:“敢问姑娘这是何处?”

她心里隐隐有所猜测,可却一定是要从旁人口中得出结果,来安她的心。

蜃龙道:“夫人所求为何,夫人便身在何处。”

二人走后许久,玉竹夫人才如梦初醒般低语:“蜃楼?”

她竟真的来了蜃楼?

“游鳞恨落他人后,桃花流水半含愁。”玉竹夫人喃喃细语道,“今夜呵,怨气冲冲结蜃楼。”

这江湖之中,若有甚的神功秘籍,若有甚的青云大道,莫约都在关外风沙深处的蜃楼之中。

每一年的满月银霜,总有无数野心家赴着万里风沙,入这片荒芜之地,在一片黑暗中寻求一丛篝火,杀尽所有同行者,渴求听风沙传铃,渴求见白衣姑射。

死在这片荒凉之地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且只会只多不少,绝不会绝了踪迹。

若非她孩儿天生软骨,为她夫君所不齿,竟要将他扔去自生自灭,玉竹夫人也不会千里迢迢来这风沙之地,与一众野心之徒争这一线生机。

玉竹夫人想起她那苦命的孩儿,不由得泪如雨下。

她的孩儿才来到这世上,也不曾见过这人世间诸多美好,竟就遭此祸端,实是苍天不公!

“四方城城主的夫人么?她来这蜃楼做甚么?”

犹带稚气的童声在蜃楼最高处的云阁响起,一堆碧眼幼猫之中,一垂髫幼子拿着一颗毛线团儿,正逗着这群幼猫。

蜃龙推门走了进来,她摘下了蒙眼的白绫,露出一双亮如繁星的金眸。

她走过一群软乎乎的幼猫,原本乌黑亮丽的长发却变得雪白,头顶更是变出了一对鹿角。

蜃龙很少在外人面前显露这些非人异象,很显然她面前这个小孩并不在“外人”的范畴里。

蜃龙手里提着一盏长明灯,灯盏里的火焰摇曳着,呈现出青白色。

她看着那个小孩,瞳孔中倒影出的却是一个少年。

沈夜问:“她孩儿怎的了?”

说着,他手里的毛线团儿被一只白猫儿扑了去。

蜃龙垂了垂眼,她扫了一下地面,果然没看见沈夜的影子:“她那孩儿天生软骨,为其父欧阳飞鹰所恶,才生不过月余便要令他自生自灭。”

沈夜蹙了蹙眉,白净的脸上有些怔然。

他想了想,问:“那小孩呢?抱来我看看!”

蜃龙:“阿卿想要一个玩伴么?”

与这孩子一同来的,还有他的母亲玉竹夫人。

沈夜看了眼玉竹夫人,从她手中接过那软乎乎的小孩。

他的动作实在随意生疏,看得玉竹夫人心惊肉跳。

待沈夜好好的将小孩抱住,玉竹夫人一颗心依旧悬着。

他看着小孩皱巴巴的脸,皱了皱眉:“流纱我小时也是这般丑么?”

这一张脸皱成一团,跟个小老头似的,看得沈夜有些难过。

他以为小孩子都是像他小时候一样好看的,却没想到玉竹夫人之子却生得如此皱巴。

不过也是,毕竟不是同一族的,可能人类的婴儿就是这样罢?

恰逢那小孩啼哭,沈夜一下便手足无措。

他本就是忽然兴起,要看玉竹夫人这孩儿,年岁又小,又怎会止小儿啼哭?

终究还是玉竹夫人接过了小孩,轻声慢语哄了一会儿,才止了他的哭声。

经这一遭,沈夜又混回了那一堆幼猫之间。

他抱着一只猫儿,看了一眼玉竹夫人,好似才想起来般,问她:“你来蜃楼所求何事?”

玉竹夫人猛地跪了下来,道:“求少主慈悲,救救我这孩儿。”

她声音犹如杜鹃啼血,实在凄厉,听的人不由得心生怜悯之意。

沈夜看了一眼她的孩子,眉头一皱,又看向一旁将所有异象藏起的蜃龙。

蜃楼自有蜃楼的规矩,并非可怜便能为之破例。

玉竹夫人自然也瞧见沈夜的动作,她看向蜃龙,心头不由得染上绝望。

难道她的孩儿真的就只能这般认命了么?

沈夜到底年幼,心软些,见不得玉竹夫人如此绝望。

他想了想,道:“蜃楼不留外客,你已是他人妇,按规矩一醒便是要送出蜃楼的,只是你是满月来的客人,故而多留了几日。”

沈夜的脸上满是犹豫:“蜃楼却能治软骨之症,你若是愿意,便把你这孩儿留在蜃楼,叫他与我做个司药使可好?”

这已是他心有不忍,寻了蜃楼规矩许久才得出的一处空子。

玉竹夫人想到她丈夫对这孩儿的态度,苦笑一声:“玉竹谢过少主。”

与其被卷入那些**腌臜,她倒愿意她的孩儿留在这蜃楼之中,做个不谙世事的司药之人。

起码,他还活着,不会陷入那些污泥之中。

玉竹夫人带着孩子离开云阁不久,蜃龙便叹了一口气。

她与沈夜道:“阿卿你这可是胡来了。”

先不说蜃楼规矩,便是司药使这一事,蜃楼的司药使可不是随便就能当的。

沈夜听出蜃龙的不赞同,脾气一上来,撇了撇嘴,使起了性子:“那又如何!反正我就是看她可怜,就是要那个小孩做司药使!”

生命的溯回令他的心智也回到了幼年,若是长大后的沈夜,他不敢这么和蜃龙说话。

蜃楼蜃楼,说到底这是蜃龙的所有物。

沈夜哼了一声:“对了,那个小老头叫什么?”

蜃龙道:“按玉竹夫人所说,是叫欧阳明日。”

“欧阳明日?倒是很有趣的名字,一下子叫我想起来,我以前也有个人族名字换做沈雪卿。”沈夜慢悠悠的说,他低着头,盯着回到幼年的身躯,皱起了眉毛,“虽说被人杀过一回,可或许是没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心里倒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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