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的衣袖从发红的檀木桌上扫过,沾了煮茶时沾染的茶香,被颜问用絭卷着理好。
他瞥了一眼如临大敌的蒙挚,又看了眼面色平静的梅长苏,不由得腹诽。
同为金陵子弟,又都是一般水米养大,为何蒙大统领如此好诓骗,这莫不是将慧根都舍在了武道?
“二位倒也不必如此提防,左右都走的同一条路。”
颜问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的说了一句。
“殿下曾收到一幅画,画的是被烈火焚烧的梅岭。”
话说到这个份上,好像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颜问搁下茶盏,睫羽跌而复起:“蒙大统领我劝你还是收了打出去的心思,你要知道,这儿是揽月殿,是十三皇子萧景瑆的住处。”
随着他这声落下,一些藏在暗处的身影刻意变换了位置。
狐狸与仙鹤既能是挚友,也能是君臣。
能跟萧雪卿走在一块,就算颜问在世人眼中如何不染尘埃,可他骨子里流的定然是野心家的血。
蒙挚讪讪的笑了一下,暗自数了下那些潜伏的身影,心都凉了。
能数到的就有二十几个,这没数到的还不知有多少。
殿下这是早有准备啊,他是一早就猜到梅长苏就是小殊了?
心下惊疑不定,但蒙挚面上还是一片平静,就好像被颜问说中心思的人不是他一般。
“松子?你怎来了。”
一只白猫从某个角落里跑了出来,带着几点墨痕,跳进了萧雪卿怀里,乱扑腾了几下。
“好啊,你又踩了本宫的墨砚。”
萧雪卿瞥见松子四只爪乌黑,又看了看身上,果然在松子踩过的地方,看见了一串黑梅花。
松子不爱听骂,甩了把尾巴,又跑去了颜问怀里。
萧雪卿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苏先生,你可知道庭生?”
金陵城中的血雨腥风从不停歇,入局者要么踩着皑皑白骨走到最后,要么死在半路让人踩着尸骨上位。
梅长苏入金陵城那几日,萧雪卿虽说是在大渝当着使臣,好生懒散了一段时日,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对在金陵城里发生的事全然无知。
麒麟才子,王佐之才,像梅长苏这样的人怎可能被太子和誉王这两个蠢货设计入局。
梅长苏的心越跳越快:“殿下说的,苏某并不知晓。”
萧雪卿歪了下脑袋,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林殊你应该知道庭生的身份罢,他如今可还在掖幽庭,仍是个来历不明的罪奴。”
梅长苏藏在衣袖里的手逐渐攥紧了。
“坏狐狸你怎么又欺负苏哥哥!”
飞流像是察觉到了梅长苏的心情,气冲冲的放下手里的九连环,跑到了萧雪卿身边想要踩他一脚。
他是孩提心性,对善对恶最是黑白分明。
谁惹梅长苏不高兴了,他就跑去让对方也不高兴。
就像知道鞋子脏了,萧雪卿就会不高兴。
一旦萧雪卿惹梅长苏不高兴了,飞流就会跑去踩一脚萧雪卿的鞋,让他也不高兴。
“小飞流过来,你苏哥哥要和殿下谈很重要的事,不能被打扰哦。”
颜问朝飞流招了一下手。
“我这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过来,我教你玩。”
说着,他从衣袖里捞了个鲁班锁出来。
眼见飞流被颜问拿一个鲁班锁哄住,甚至还坐到人家身边,露出有点傻气的笑容。
蒙挚感慨了一句:“不愧是言世子啊。”
这哄孩子的本事可真是从景瑆殿下身上练出来了,连飞流这样敏锐的性子也能被他哄的服服帖帖。
颜问起身从某幅挂画背后,拿了座沉香木的亭台楼阁出来。
他在蒙挚不明觉厉的目光下,把这座亭台楼阁放在了飞流面前。
颜问对待孩子,总是温柔许多:“你先玩着,要是觉得没意思了叫我,这画阁里放的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很多,到时我再拿给你。”
说着,他教飞流如何把这座亭台楼阁拆开。
在二人拆了又装的时候,梅长苏笑了一下,眼角竟有些许泪花。
他说:“殿下这心眼子还真是多,想来要辅佐景瑆殿下应当比辅佐誉王容易。”
既然老底都让人掀了,那便直接摊牌罢。
左右这样猜来猜去也挺累的,倒不如一下子说个明白。
萧雪卿唇角的弧度深了许多,可他那双乌黑的眼里没有半分笑意:“誉王么?原来苏先生竟是看不上景瑆的。”
真有意思,林殊那样聪明的人,竟会选誉王那蠢货来辅佐。
这怕不是个幌子,其实是打算辅佐靖王罢,毕竟靖王可是自幼就和祁王……
萧雪卿想到这,眉头一皱:“是因赤焰军谋逆一案罢。”
镶嵌宝石的匕首在指间如鱼儿一般游走,稍有一个不仔细便可将手指割下来。
萧雪卿手腕一转,握着的匕首就插进了桌上的供果。
他丝毫没揭人伤疤的自觉,反而又说了一句:“林殊,你要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也是个蠢的。”
林殊这人真正的目标是父皇罢,他倒是图谋不小,也真是敢想。
供果被戳了个洞,骨碌碌的滚到地上。
颜问忽然接了一句话:“靖王的脾气虽不是上位的料,可倒是挺适合当个守成之君。”
蒙挚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望颜问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是他这个武夫能随便听的吗?
梅长苏并不意外会被颜问猜中心思。
早在江左盟的时候,他便知道颜家这位世子也是个城府极深的。
虽说在外人看来,颜家这位世子处世清冷又疏离,像只不沾世俗的鹤,应是位半点不通俗物的人物。
可他却是萧景瑆的伴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萧景瑆这样狡诈如狐的人玩在一块的,颜问又能多不染凡尘?
“苏先生,你若要和誉王府上的秦般弱打交道,那便得连悬镜司的夏江一同提防。”
颜问又提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他二人皆是滑族璇玑公主的徒儿,皆非良善之徒,你若是让人寻出一丝破绽,接下来要面临的必是牢狱之灾。”
说到这,他便停下来,不再说话。
颜家和林家并非旧相识,也没几段往来,颜问本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可他与萧雪卿是一条船上的人,而梅长苏现在也是萧雪卿船上的人。
方才那几句,也不过是颜问的一点私心。
梅长苏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可是总要有人将真相公之于众,让无辜枉死的人沉冤昭雪。”
若非为此,他也不会从地狱里爬回这个人间。
萧雪卿走了下来:“沉冤昭雪,多么动听的词。可要让一位高傲的帝王低头,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过错,这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一旦走上这条路,死亡的阴影便会如蛆附骨。
“也许在找出真相前,那些追求昭雪的人就会死在不见光的角落里,成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萧雪卿平静的语调满是血腥味,他毫不遮掩的将梅长苏会面临困难一一指出。
“林殊你应该知道,赤焰军谋逆一案是本宫父皇心里的刺。”
“它的背后牵扯到太子、誉王、兵部谢玉、悬镜司夏江,几乎大半个朝堂,要翻赤焰旧案,就等于要清洗这个朝堂。”
梅长苏苍白的脸上满是冷静,他在这时却有点当年的影子:“那又如何,就算要不择手段,我也定要这真相大白于天下,换赤焰旧案无数英魂一个清白!”
絭(juan):攘臂绳也。古人用来把衣袖卷起来的工具。
颜问,一位从小到大都在给萧雪卿收拾烂摊子,从而练就一身哄孩子高招的世子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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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赤焰问雪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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