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响时,广袤无垠的苍穹仍旧昏暗,只若隐若现的挂着几个散星。
而金陵城却已醒了过来,一缕又一缕的炊烟盘旋着飘在风里。
萧雪卿走在官道上,正丧着一张脸听颜问说话,半阖着眼,摆明了就是困。
等进了举行朝议的大殿,已有不少大臣在,大多神色肃穆,正在小声交谈。
萧雪卿发困时气性极大,也不爱搭理人,因而除非是有要紧事,他在朝议上一向不爱说话。
梁帝也知晓这一点,每每将目光移到他这唯一的嫡子身上,就能瞧见对方正盯着一处,乌黑的眼眸里满是空茫,眼皮子一下张一下合,好似下一刻便要睡过去。
今日本也是如此,只是下朝之后,忽然瞧见一株凤凰木,树上还留着几朵花,瞧着和萧雪卿身上的王服是一般颜色。
梁帝便想起这不肖子往日是如何在宫里为非作歹的,一时间竟有些惘然,好似从这株凤凰木上窥见了岁月流逝的瞬间。
正想着,便听见随侍的太监高适说:"老奴若没记错,瑞王殿下下了早朝后便会去看皇后娘娘,想来今日也是。"
萧雪卿现下确实是在坤宁宫,不光他在,颜问和言豫津也在。
"我光知道景瑆表哥是多困爱睡的,但没成想竟已到了这等地步。"
偏殿里点着鹅梨帐中香,云母屏风后有个人正裹着锦被沉沉睡去。
而雕花西窗下,几点茶香从白瓷盏里飘出,在清冷的晨光中朦胧了两位王孙公子的脸。
言豫津叹了一口气,他望着窗外那棵枇杷树,忍不住问道:"景瑆表哥以往也是如此吗?"
这上早朝有这么困吗?
颜问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无奈。
他道:"殿下少年时曾遭人暗算,在冰雪飘零之日被人推下太液池,后来虽被宫人救上岸,但到底是伤了根子,因而每到冬日尤为嗜睡。"
一个皇子,一个能威胁到帝王储位的皇子,在他还养在深宫内苑时,必然是被无数双眼睛所窥伺。
那些眼睛的主人或是宠冠后宫的嫔妃,或是默默无闻的宫人,或是朝堂上挥斥方遒的臣子,但无论是谁,他们大多已有了选择,许是太子,许是誉王,很少有人会希望这位皇子平安的长大。
人总是容易灯下黑,警惕这外头的豺狼虎豹,却忘了防备身侧的卑鄙小人。
"豫津你知道为何景瑆殿下如此讨厌誉王么?"
颜问揭开茶盏抿了一口,带着清香的白雾蒙上了他的脸,令人看不清神情。
言豫津像是猜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他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谨之兄你是指誉王?"
颜问看了言豫津一眼,点了下头,接着道:"人的私欲是一只喂不饱的兽,尤其是当你将一件东西视为己有后,有忽然来一个人告诉你,他才是这件东西真正的主人。"
在萧雪卿被生下之前,被养在言皇后膝下的誉王无疑被视作这天下的传承者之一,是为了从龙之功也好,愚蠢的拥立正统也罢,那些以往似乎高不可攀的大臣在一夜之间换了风向,竟都围在了这个曾经的宫女之子身边,好似群星围绕皓月。
总而言之,他得到了皇后之子这个名头所带来的每一个好处。
但这一切仅仅维系到萧雪卿出生之前,当真正的中宫嫡子出现,誉王的处境便变得极为尴尬。
人的妒忌心是很可怕的东西,尽管那只是个才出生的小儿,可是他所拥有的一切却是有些人终其一生都碰不到的。
"陛下是渐老的雄狮,当他意识到他将压不住自己的孩子时,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就出现了。"
也许那个陷阱并不高明,可却恰好戳中了他的软肋,恐惧总是让人看不清前路,将理智与感情走向某种极端。
言豫津若有所思:"所以,当年的祁王案是太子和誉王联手做局,他们抓住了陛下最忌惮的一点来网织罪名。"
陛下当真不曾怀疑吗?
不,他当然怀疑过,可那一点怀疑比起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显得如此渺小。
祁王死于鸩毒,宸妃于宫中自尽,忠心耿耿的赤焰军尽数被坑杀于梅岭雪地,数不清的血色凝聚成一纸卷宗,被印上谋逆的罪名,成了一个可笑的禁忌。
这看似繁华的金陵城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牢笼,居住在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命运里挣扎的飞鸟,也许终其一生都不得自由。
"表哥是要为赤焰谋逆案翻案。"言豫津已有了答案,"不过这倒不像是表哥会做的事。"
他皱了下眉,眼里罕见的出现几分迟疑。
要推翻一个起源于帝王私心的冤案,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极容易为此丧命。
颜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或许算是一点私心,尽管殿下没有说过,但他确实是愿意去做这件事的。"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明知牵涉其中会变得寸步难行,却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去触碰。
梁帝到坤宁宫时,萧雪卿还没醒,守在屋里的颜问和言豫津则在谈论刑部最近接手的庆国公侵地案。
他们毕竟是少年人,还未真正见识到官场上的阴暗,因而谈论起来都是带着锋芒,揪着一条条律令来对此案量刑。
梁帝听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留了几句话给高适后,便离开了坤宁宫。
也许是争论声过大,连萧雪卿也被惊醒了,他像一个幽魂似的从屏风后飘出,冷冰冰的手猛地拍在颜问和言豫津肩膀上。
"说够了么?"
萧雪卿咬着牙,语调有些幽怨,任谁也能听出这其中的不满。
但没等他发作,早就等着的高适忽然走了进来。
只见这位御前红人笑眯眯道:"宸王殿下,陛下在咸安殿等您。"
待两人走后,言豫津往胡床上一摊,只觉后背发凉。
他哀嚎道:"这高公公来的也太巧了罢。"
也不知是来了多久,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作为随侍来的。
若是一个人来得到也还好,可若是随侍,那便意味着梁帝也来了。
他毕竟不是朝臣,梁帝若是有心治罪,光是一条妄议朝政的罪名就足够进牢里待着。
想到这里,言豫津皱了下眉。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位言小侯爷的不安,原在品茶的颜问抬了下脑袋,道:"高适公公该是和陛下一道来的。不过你也别怕,左右还有殿下顶着,陛下既不曾当场发难,那你我谈论朝政这事便不大要紧。"
该觉得要紧的是誉王,据他所知,那庆国公侵地案是由靖王主审,三司协办,大抵是因皇帝支持,誉王配合,帮手能干,被办得甚是干净,赢得众人交口称赞。
不到一个月,案件已基本审结,庆国公及其亲朋主犯共十七人,被判绞侯监,家产悉数被抄没,男丁发配,女眷没官。
然而众所周知,庆国公是誉王的人,刑部也是誉王的地盘,尽管在此案审理期间,他不曾找过半分麻烦,甚至各方面都能称得上是相当配合。
可这皆是份内之事,细论下来仍是靖王功劳最大。
但因赤焰军一案,梁帝并不待见靖王,而靖王也是个一根筋的人物,父子俩因此多有隔阂。
颜问不用想都知道,若誉王在此案结尾之时先靖王一步入宫,趁机在梁帝耳边挑拨几句,这庆国公侵地案的功劳会落到谁头上便存疑了。
只是凡事皆有意外,梁帝方才既听了他与言豫津对庆国公侵地案的看法,这心里的天平便会有了迁移。
而在这关口,又招了萧雪卿去咸安殿。
就萧雪卿对誉王那个厌烦劲儿,他若是见了誉王,那准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恨不得转身就走,哪里肯给一点好颜色?
若见了誉王要在梁帝耳边挑拨,以萧雪卿的性子,怕是整个咸安殿都要不得安宁。
这样一想,颜问竟然有些后悔不在咸安殿里,他倒是挺想见识一下萧雪卿是如何针对誉王的。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颜问所想,萧雪卿刚到咸安殿没多久,才和梁帝说没几句话,就听宫人进来说誉王求见。
誉王正是为庆国公侵地案来的,他虽听梅长苏的话舍弃了庆国公,可到底还是要顾及颜面,要安稳麾下其他人的心,因而这便进宫要从梁帝这头下手。
只是他没想到,萧雪卿竟会在这咸安殿里头,且还在和梁帝说话。
誉王这一颗心在看见萧雪卿时就凉了大半,只是他到底不愿就此忍下这次的苦果,旁敲侧击着想传递些什么给梁帝。
可惜的是,每次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会被萧雪卿打断,将话头转向全然不相干的事。
几次下来,誉王便知道他这次是来晚了。
除非萧雪卿现在就走,否则只要他还在这咸安殿里,自己就绝没有说话的余地。
于是,等靖王立押封卷,带着同审官员进宫复命时,就看见誉王气冲冲的从咸安殿里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屑作者早八有多困,雪卿儿上早朝就有多困~
啊!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早八啊!
对了!万圣夜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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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赤焰问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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