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大火啊。”
冷血的脑袋不知在什么时候转向了芒青。
少年人坐姿闲适、十指轻搭，略略低垂着眼睫，呼吸的节奏舒缓。这是个很放松的姿势。
房舍阻隔了阳光，更显得她的发色深浓，与白玉般的侧脸形成了一种鲜明而极富冲击力的对比。
察觉到身旁人的视线，芒青偏了偏头，很温文地笑了。
那是一个柔和而从容的笑容，让瞧见它的人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芒青一定很了解自己情绪的触发点，才能够如此包容地接纳，在旁人尚未觉察的时候，便已经无声地将其消化。
冷血忽然意识到，无论在面对怎样的变故时，眼前的年轻人都从来没有使用过类似攻击、逃避、亦或是扭曲事实的方式去处理困境。
芒青就像平静的深海，拥有永恒的、温柔的、包容的力量。仿佛天塌下来，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说上一句“别怕”。
21世纪有一个更为流行的词汇，通俗易懂地概述此特质为情绪稳定。
这种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的内核，于冷血这样纯粹、懵懂、近乎依靠狼性本能地对情感进行感知的人而言，带来的吸引力几乎是不可抵抗的。
那颗存在于冷血胸腔之内的器官莫名跳得更快了些许。
＊
天光明媚、日头高悬。李外婆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又看到了十六年前那个翻天覆地的夜晚。
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夜空，犹如一簇簇燃熄不尽的、翻涌的赤色浪潮。星云被熊熊黑烟遮蔽，邻居家的窗纸被灯烛骤然映亮，有人在急促地拍门。
隔着门板，又夹杂浓重的乡音，话语听不真切。
李知常趿着鞋，急匆匆地找了件外裳，不及披上就要往外赶。
小小的婴孩被喧嚷声吵醒，在父亲的怀抱里踢腾不休，发出一阵阵嘹亮的嚎哭。
李外婆看着女婿脸上难以掩饰的焦躁之色，叹一口气，道，“孩子交给我，你去找知常罢。”
男人纠结一瞬，很快下了决定，将襁褓交给岳母，“娘，我去去就回。”
婴儿觉察到紧握着的那根手指被父亲抽走，登时中气十足地惨嚎起来。李外婆抱着外孙站在门边，注视着女婿远去的背影，心头蓦然没来由地一沉。
整座沉睡的开封府城都被这一场大火唤醒。
终于，天光熹微，火势渐小，只剩下滚滚浓烟仍旧如同一条盘踞的长龙悬绕在头顶。
李睿哭累了，小手半蜷着握在脑袋旁边，沉沉睡去。
那时候，李外婆的腿脚还很灵便。近乎是在敲门声响起的下一秒，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屋门。
身着衙役制服的官差站在门外，裸露的皮肤上满是烟灰。
李外婆怔忡地看着他，握着门框的手无声地滑落了下去。
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自己的女儿。
＊
李睿被绑在外婆的胸前，小脸皱巴成一团，一抽一抽地小声啜泣着。
府衙之中唯有一片令人如坐针毡的死寂。
老人背着外孙，身形佝偻、努力向前探着身体，仿佛一条失去了甲壳的虾子。
白布缓缓揭开，露出了一具被清理、整顿过的尸身。
没有烧毁的那半张脸是如此熟悉。
李外婆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孩子。
良久，一只覆满沧桑皱纹的手轻轻盖在了尚未被火焰舔舐干净的眼球之上，在本该是眼皮的部位拂下了一层薄灰。
这场烈火葬送了她的女儿和女婿，也让曾经那对闻名开封的夫妻被逐渐掩埋在了岁月的洪流之中。
“那时候，你的母亲和父亲已经操持好了你的满月宴。大火过后，衙役前去搜寻，却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
李外婆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打着蒲葵叶制成的蒲扇，就像每一个刚给小辈讲完童话故事的老人家一样，对芒青说道，“当然，也没有找到你的。”
她的视线落在虚空处的一点，“大抵是小睿她阿爹把你带出了城。”
李外婆知道这一定是知常的安排。女婿向来只听自家女儿的话。
而倘若他侥幸得活，无论如何都会回到开封，再见李知常最后一面的。
他必定也已死在途中了。
李睿发出一声略显惊讶和困惑的“啊”。
李外婆拿扇子敲了敲外孙的脑袋，“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你爹在和你娘成亲之前，是个江湖刺客吗？”
李睿捂着头，一副没什么实感的恍惚表情。
小姑娘自打有记忆起就跟外婆相依为命，只能凭借旁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母亲和父亲的形象。
缺少父母照拂的孩子总免不得要敏感些，偏偏李睿心大得很，一向不怎么在意，李外婆便也很少同外孙说起。
她青年丧夫、老年丧子，按照时下世人的寿数，也该到晚年迟暮的时候了。
但这个历经风雨的老人却仍旧怀有一颗赤诚、温暖、充盈着生机与活力的心。
即使李外婆并不在意，芒青也没有去揭她的伤疤。
一身劲装的少年人略作思索，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验证的问题，“我父母叫什么名字？”
李外婆说，“你的母亲叫卞伊，父亲叫成依。”
芒青：“……”
她有点猜测被证实的无言，沉默半晌，还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冷血敏锐地向身侧看了一眼。
芒青随意地把手搭在了刀柄上，这个姿势让她的上半身略微向前倾斜了些许，显露出了一点不恭的痞气来。
故事讲完了，玩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思考。
芒青从于她而言略显低矮的小木凳上起身，准备就此告辞。
老人家的精力不如年轻人旺盛，说多了话就容易犯困。
李外婆垫着布巾将药盅的盖子掀开，指使外孙去拿碗。
芒青踏过门槛，又倏忽顿住了脚步。
少年人背光而立，肩脊笔直，身量挺拔颀长，当真芝兰玉树，犹如修竹。
芒青侧过了头。
李睿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能听见那道清润的嗓音。
芒青很认真地说，“恩怨了了，夙愿得偿。我会的。”
冷血若有所觉地抬起了眸。
那道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了栅栏之外。李外婆盘着腿，哼起了许多年前流行过的小曲儿。
李睿把盛好的药碗端到老人面前，李外婆忽然轻轻地笑了。
她喃喃地重复道，“……恩怨了了，夙愿得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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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忙得满地乱爬。但是就快忙完了[好运莲莲]
[1]原句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引自韩愈的《马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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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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