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假如楼主重生了(四)
一切恍若大梦中。
可没有一场梦会这样真实细微,这样漫长不醒。
苏梦枕用了许久时间才彻底相信他的前生与来世不过睁眼闭眼,少了一碗孟婆汤,也没有变作另一个人。但莫名的,他总觉得这不是从头来过,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是不一样的。
但当冷大夫从袖中掏出一小袋糖豆递给他,酸里酸气的哼道:“小丫头蹲门口一颗一颗给你挑出来的,拿好了。”
于是晃了神,双手接过来,不由自主便问了:“多谢他。他……银环怎几日不见了?”
哟,还晓得问一嘴巴。
冷老大夫捋了捋胡须,当即出卖了自家娃娃:“不大高兴呢。问我说怎么都是丫头来寻哥哥玩,哥哥不去寻丫头。”他笑着摇头,“年纪小小,心思倒不少。”
苏梦枕怔愣一瞬。
冷老大夫瞥他一眼,不再多言,只嘱咐侍女几句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不片刻,侍女端来温炉子上的药,苏梦枕沉默的喝了。
如今的病痛如何也比不上日后的伤病,只是如今他年岁尚小内力尚浅方不良于行。
银环……
他不曾多思亦日日来访的……故人。
想着念着,却终究没有问上一问,终究没有踏出房门去见上一见。
并非近乡情更怯,只是苏梦枕太明白。
他放在心头的,不是欢喜无忧的小丫头也不是低眉浅笑的冷大夫。叫他动情动心刮骨难忘的是床前送来糖吃的小姑娘多年不改,经年依旧。
冷银环是一点一滴刻进他的岁月里的人。漫长的时光,无数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无数句可有可无的闲话,是苏梦枕成为苏梦枕,是冷银环成为冷银环。这段路不可复刻,不可重复,绝对的独一无二。
苏梦枕的小姑娘是存在于记忆里那个与他历经一切的人。而如今小丫头的梦枕哥哥也该是那一位醒来前的苏梦枕。
多奇怪的念头,可这个念头就是盘桓在他心头。他会想,这个世界或许不是时间倒流,只是另一个如同影子水影一样的独立世界,有相似的人相似的事,却到底不是同一个魂灵。
苏梦枕对于心上的人所有的爱恋愧疚要还也只能还给那一个,只是那一个魂灵。怪就怪在,苏梦枕什么都记得,他不可能将此地的小丫头当做他的小姑娘。
但,面对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赤忱,谁又能铁石心肠呢。
纵然是另一个的银环,纵然并非是他心上的人,他也希望任何一个世界的银环都可以过得很好。
望着安置在枕边的小荷包,苏梦枕到底是收了起来。终归不该伤了孩子的心,辜负一番厚意,不该因送来的人姓甚名谁与谁一般而更改。
“阿季。”苏梦枕低低咳嗽两声,唤来贴身侍女吩咐道,“将我外袍取来。”
侍女立时应了,伺候苏梦枕下床时方迟疑起来:“公子……”
门外的阳光正明媚,苏梦枕扶着侍女的手下了地,望着光亮处低声叹:“出门晒晒太阳。”
冷家的小院并不很远,路上春花盛开至烂漫。
苏梦枕一路走得很慢,对别人来说已足够温暖的阳光于苏梦枕而言并不能抵御春风的寒凉。
春风一阵徐徐一阵急,急性子的匆匆穿过花枝树梢,摇来一片缤纷如雨。
苏梦枕拢了拢斗篷,忍了片刻还是停下来低低咳嗽出声。
侍女护在身旁亦步亦趋,见了连忙蹲下身取出药丸来喂给他吃了,担忧劝道:“公子,外头风大,咱们回吧。”
苏梦枕咽下药丸,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眼前尚且模糊的望不清道路,只凭着感觉伸手接住一囫囵从枝头落下的桃花。他站在花影里握着一枚残花,闭上眼缓了片刻方觉好些。
“难得这样好天气。”
苏梦枕想做的事情谁又能劝得住呢。
终是到了小院门墙之外。
花树交映将小院拢在一片春色里,一眼望去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美好的像不属于人世间的桃花源。
侍女一喜,总算是到了:“冷大夫正说了小小姐在呢,奴去叫门,小小姐见公子来定然高兴。”
“不必。”苏梦枕拦下侍女。
六岁大的孩童仰起头,粉墙木门在此刻都显得高大起来。他走过这一路,终于到了终点,可就算他推开门,门里的也不是他要寻的人。
他的小姑娘当年是不是也有这样一问,是不是也想着怎么自己从来不寻他。于是,他便来寻一寻,哪怕知道早寻不到了。
他低垂下眼,小小的身躯被包裹在树荫里,冷清又冷淡,没有一丝烟火气,根本不像个孩子,像个垂暮的老人。
侍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苏梦枕却不管他人怎么想,他转过身:“走吧……咳咳咳……”
一阵痒意涌上喉头,他捂住嘴唇止不住的咳嗽,胸膛止不住的震动起伏,身体蜷缩起来,单薄脆弱的如风中一片枯叶。可那一双低垂的眼睛却燃起了一簇火,一簇经年不灭的寒焰,从未被岁月风霜磨灭,也未在繁华太平中逝去。
不过是从头来过,不过是再一次感受到摆脱不开逃脱不掉日日夜夜折磨着身体的病痛,那便再挽一次大厦之将倾。遗失在岁月里的遗憾无法挽回,但至少总还有些他能做的能圆的一些梦。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要多久,他都以为自己终于能见到他的小姑娘,那么漫长的一生。到底是可惜,可惜不知要多久才能去寻你。
苏梦枕浑身颤抖着,额头沁出滴滴冷汗,近喘不过气来。
银环托着脸正边抹着眼泪边吃着糖糕,忽而听见风中传来的咳嗽声,有些熟悉。脑中还没想出来到底是谁,人已经颠颠的跑出去,一把拉开了大门。
门外,侍女焦急的取出药来,苏梦枕好容易喘出口气来,缓了片刻又吃了一颗。门扉被拉开发出些微低吟声,苏梦枕蹙眉回头,圆嘟嘟一团的奶娃娃张着小手抹着眼泪站在门内,一遇上他的目光连慌乱无措的放下手来抓着裙子。
半晌,呐呐的喊了一声:“哥哥……”
苏梦枕心头猛的疼了起来,痛的他忍不住抽了口气,方咳红了的脸颊骤然苍白。面前的孩子与他的小姑娘有着别无二致的模样声音乃至脾气秉性,几乎让他一瞬间便似真的见到了那个人。他忍不住希冀如果这真的是那个人该多好,若当真能够从头来过,他的小姑娘能够在他的掌心放肆笑任性哭,那该是多么好的事情。
可苏梦枕不能确定,他怕他错认,他怕他放纵情感与愧疚将他的小姑娘认错,将本该属于银环的东西给了别人。这样的话,银环该多难过。
于是克制又克制,可一转念还是觉得怎么可能这般相似,叫他一眼觉得透过躯壳穿过时光望见了长大后的小姑娘。他张口,似是有人要唤有话要说。可那个人的名字还未到舌尖便被喉头的痒意逼得支离破碎,不露零星一点,只有震动肺腑的咳声听得人胆战心惊,生怕他下一刻便将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方站在门内自顾伤心的小娃娃这会儿子却是什么都忘了,边口中唤着哥哥边拎着裙子急匆匆的便向那人跑了去。
他奔赴至苏梦枕的面前伸出手,见苏梦枕咳的蜷缩起来浑身都在颤抖又发现无处下手,急得刚止住的眼泪又溢出了眼眶,使得眼眶脸颊一道红了起来,好生可怜。
“哥哥……你……你怎么了?我,我去找阿爷来……阿季姐姐……”
侍女连忙想拦,却有人早她一步拦住了银环的手。
苏梦枕咽下喉中隐隐的腥甜味道:“不妨事……”他直起脊背,抬起眼来,忽的愣了,“……怎的哭成这样?”
怎么不声不响无声无息的就挂了满面的泪水。你年幼时哭起来不是这样的,哭起来的时候好像要让全世界都听到你的委屈的,不该是现在这样,只自己哭着却不叫人知道。
此时的你正拥有整个世界,哭不出寂静默然的模样,也不该有落尽了眼泪都解不开的伤心。
可原该无所忧怖的你怎么哭得这样安静这样伤怀。
不像个不知世事的孩子,像是那个历经苦楚的冷大夫。
银环瘪着嘴低下头拿衣袖草草抹了眼泪,方抹掉挂在脸颊上的又落下一串来,怎么擦都擦不干,反倒是脸颊红得更厉害了。
阳光穿过树梢落下斑驳的光影,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站在树下,稍大些的孩子拦住略小些的娃娃的手,指尖轻轻勾去挂在小娃娃下巴上的泪滴。
你的眼泪原是这样凉。
“不哭了。”苏梦枕张了张口,喉咙胸口五脏六腑都在颤抖都痛了起来。他抿了抿嘴唇,小心又笨拙的拭去银环的眼泪,声音低哑的不成样子,“什么事惹得你这样伤心,可否同哥哥说?”
侍女站在一侧,本欲劝两人进屋,见了这般情景又咽了回去,没再言语。
银环呆呆的仰着脸,觉得面前的人很熟悉又很陌生。很奇怪的感觉,他说不上来,只好遵着本能张开双手搂住苏梦枕的腰整个缠了上去。
一开口磕磕绊绊的,止不住的打哭嗝:“我……我没有伤心……就是着急……阿爷说哥哥不舒服……”他说的颠三倒四的,“阿爷说做了噩梦……丫头做了噩梦觉得这里好像生病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丫头是……是害怕……”
苏梦枕举起手,他的双手用力紧绷到惨白抖得厉害,落到银环发上的抚摸却很轻,还不若一阵急来的春风。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近乎湿了眼眶,却连一句梦见了什么,因何而害怕都不敢问。
只能干巴巴的低低哄一句:“别怕。”
只这样简单的两个字,以低哑冷清的嗓音说出来显得敷衍又单薄。可银环听了委屈几乎从心口溢出来,头闷在苏梦枕肩头浑身打了个颤,哽着喉咙泣了一声,随后再忍不住断断续续的哭出声来,边哭边道:“……我不晓得……好长好长……哥哥……哥哥……梦好长啊……记不清……不记得……哥哥……”
一声声哥哥响在耳畔,苏梦枕闭了闭眼,慢慢回拥了他的小姑娘。
他想,这是他的小姑娘,的的确确是他的小姑娘。这是何等奇诡之事,究竟是哪一位仙神垂眼,颠倒阴阳播动乾坤。怎样都好,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苏梦枕拥抱怀中人,已觉满足。
他轻声答应着:“我在。银环,我在这里。”
小剧场:
哥哥:抱住脑婆心满意足。
银环:呜呜呜呜哭成一只花猫。
阿季:……默默做个背景板。
我:苍天,终于码出来了QAQ。
某哭唧唧的系统:宿主不在的第n天,好想他。
给所有小天使比小心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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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番外·假如楼主重生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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