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夹子记得,在走进厨房、系上围裙之前,巴基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有着丰富的烹饪经验,甚至绞尽脑汁,从那尚不完善但已经在渐渐苏醒的往日记忆中翻出一些东西,试图让胡桃夹子相信这一点。胡桃夹子也确实相信了。她向来很愿意相信巴基,对方可靠的实力也让她很少去怀疑他的判断,在许多大事上是如此,更何况眼下面对的不过是做饭这种普普通通的日常活动。
金发女人看着他尽力描述时的神情,眨巴两下眼睛,一时觉得像是只想要竭力获得认可的猫咪,很是可爱,便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有些卷曲的头发许久没有仔细修剪,但并不妨碍它们轻巧地挠过女人的掌心,倒真的像是猫咪柔软的舌头在皮肤上轻轻舔舐而过,蹭得胡桃夹子有些痒痒的。
“……卡嘉。”
“噗嗤,抱歉。”
胡桃夹子露出无辜的表情,收回动作摊了摊手,随后顶着男人垂下的嘴角和明显不满的注视从挂钩上取下围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递了过去。至于巴基,虽然从头到尾还是那副板着脸不高兴的模样,但到底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无论是摸头、还是围裙。
然而此刻,胡桃夹子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摆放着的两盘煎鸡胸肉,立刻就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论断。她微微蹙眉,放下餐具,伸出手搭上了餐桌对面男人持着餐叉的手背,阻止了他欲将叉子里那块散发出糊味的鸡肉送到嘴边的动作。“烤焦的鸡肉含有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巴基。”她平淡地说道,口气仿佛科普节目主持人,只是在叙述事实,而不带有什么感**彩。
巴基听后,抬起头看过去一眼,视线在女人认真的脸庞和两盘失败的料理上来回移动几圈,迟疑地张张嘴,正要开口,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笑。胡桃夹子在他发呆的时候接过了餐具,更为小巧纤细的手指捏住刀叉的金属柄,掌心里仍能感觉得到残留的体温。她前倾身体,半低着头,熟练地在那块鸡胸肉上切下烤焦的部分拨到一边,于是餐盘的中心只留下了剩下半块完好的肉。做完这一切,她放下餐具,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向桌对面的男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但浪费食物也不是明智之举,尤其是肉类——很贵的。”胡桃夹子说着,也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肉按同样的方法切掉几块,末了,她抬头,对始终沉默的棕发男人抿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别太在意,也不必灰心,再厉害的高手也有失误的时候。”
“——卡嘉。”
“嗯?怎么了?”
话音刚落,胡桃夹子突然听见巴基异常严肃地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她停下动作向对面看去,只见前九头蛇冬日战士眉头紧锁,嘴唇紧抿,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样的姿态立刻让胡桃夹子感到事态严重,也不由地紧张起来,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丁点噪音,正襟危坐地准备好倾听巴基接下来的发言。
仿佛极为漫长的几秒过后,只听巴基艰难而沉重地开口,问道:
“卡嘉,我们是不是……快要没钱了?”
胡桃夹子一时间愣了。
有关钱的问题,早在两人最初结伴出发的时候就讨论过了。在这之后,他们的行动也完全地遵循了当初的讨论结果——总而言之,钱财和武器全都来自他们一路走来一路顺手端掉的九头蛇窝点。战利品虽然时多时少,但满足二人的需求是足够了,毕竟他们在衣食住行上都一切从简,近期最大的一笔支出用来行贿那个海关检查员了。他们自然不能去银行,因而所有的现金都收在各自的口袋里,通常是一人一半,但他们都当那些是共同财产,遇上需要花钱的时候,谁想起来了、或是谁方便,便由谁来出,都无所谓。
在今天之前,无论巴基还是胡桃夹子都没有提过这样的问题。胡桃夹子觉得,也许是她那一句“肉很贵”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她闻声回想了一下最近的事情,飞快地从云图数据里调出一条条收支信息,然后很快地得出结论:如果他们想要在索科维亚持续地生活下去——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个时间至少是半年,或者更久——那么的确该补充钱财了。
“我有印象,你提到过位于索科维亚的一个九头蛇基地……”胡桃夹子开口,刚说了半句,突然被巴基不由分说地打断。
“不,卡嘉,那个基地……我们不该靠近那个基地,最好不要。”放下了刀叉的男人把餐盘也推到一边,双手交握着置于桌上,皱着眉,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在组织语言,“它不是之前那种普通的武装据点,而是一座……研究基地。哪怕在九头蛇内部也有着极高的保密级别,少有人知道那里的头目和手底下的人究竟都在做什么。”
“噢……研究基地?听起来就不妙。”胡桃夹子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解说,趁着巴基稍作停顿的时候发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局域安全时代出身的战术人形见多了人类以科学为名进行的实验与研究,从格里芬到铁血,再到各国政府与军方,无一例外。无论目的是什么,无论遵循怎样的理念,制造最多的无非就是武器,原料来自钢铁——或是来自人。
一只金属手臂反射出的银光在视野里一闪而过,金发的俄罗斯女人眯了眯眼,不知缘由地感到有些生气。她兀自切下一块鸡胸肉,“咔嗒”一声,金属刀具与玻璃餐盘相磕碰,仿佛在静寂的小屋中制造了一声响雷。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放心,我会充分地考虑到可能的风险,不会草率行动的。”她叉起那块鸡肉,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后咽下去,补充道,“至少——在获得足够的信息和情报之前。”
巴基听闻也是一怔,隐隐觉得胡桃夹子话中有话,但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问起。这时,女人已经解决了她的晚餐,端起盘子起身朝厨房走去了。进门前,她转过身,让巴基也快点吃饭,不要把食物都放凉,吃完之后把餐具给她,她来负责收拾。她的语调听起来同平常没什么区别,总是宁静而清亮的,和她湖绿的眼睛一样,都像是美丽、柔和又神秘的贝加尔湖。
贝加尔湖的水文状况向来稳定,但巴基忽然从胡桃夹子湖面一样平静的声音和眼睛里觉察出了翻滚的波浪。
她好像在生气。不对,不是“好像”,她就是在生气。
……为什么?巴基十分迷惑,托起下巴开始自我反思。
如果不能像之前一样从恐怖组织的窝点获得补给,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转换思路,考虑通过别的途径赚钱养活自己。胡桃夹子边往脏盘子上倒下洗洁精,边开始思考起他们能够胜任的工作:首先排除职业杀手或是雇佣兵,虽然这对于他们而言应当最为得心应手,但一不合法,二不稳定,三……巴基不想再做这些事了。胡桃夹子想念起那把被自己丢在纽约的民谣吉他,如果它还在身边,她多半还能重操旧业,在本地找个酒吧卖唱,只是不知道索科维亚的酒客们会不会喜欢前苏联老歌。至于巴基,总会有需要干体力活的工作岗位,如果更幸运一点,说不定还能碰上哪家店铺招聘安保员,那就太轻松了。
将洗好的餐具放上架子的时候,胡桃夹子已经在云图中罗列出了详细的职业选择清单,并且充分地考虑了每一种工作的优势和劣势,迫不及待地打算去和同伴一起交流,展望新生活。明天上街的时候,她得多注意点,看看路边有没有人张贴招聘广告。
胡桃夹子并没有完全地意识到,此刻的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希望巴基能够拥有一个正常且普通的生活,就像她在潜意识里为他挑选的工作那样:合法、稳定,不求薪水也不求地位,只要平静、朴实,就像这片美丽的土地上众多无名无姓的人,都平平淡淡地活着,日后再平平淡淡地死去。
这个国家在为它自己的苦难而哭泣,可从巴基的身上,胡桃夹子连哭泣的声音也听不见。他的痛苦太重了,比一整个索科维亚还要重,连眼泪都没有容身之地。
但令胡桃夹子没有想到的是,她与巴基来到索科维亚以后的最大一次分歧,在双方就找工作这一话题交换意见之前,先出现在了睡觉问题上。
“这是一张双人床,巴基,它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让两个人一起躺在上面睡觉。”金发女人盘腿坐在床铺一边,伸手指着空出来的另一半空间,难以置信地看着巴基抱起被褥铺到地板上的动作,“我必须要说——让你打地铺是一种对资源的浪费,而且不利于你的健康,我不赞同。”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总是躲躲藏藏、行色匆匆,住宿环境最好也不过老旧的汽车旅馆,再加上他们总是轮流睡觉、轮流守夜,倒是因此没有碰上过类似的问题。不过从现在开始,如果他们两人都要每天在白天工作,或是进行其它什么活动,那么作息时间就要调整到统一的模式了,于是,是否共同使用同一张床铺的问题也暴露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当然,似乎只有巴基单方面认为这是个问题,至于胡桃夹子,从头到尾都觉得在一张床上睡觉是件不言自明的事。
“卡嘉……!你是位女性。你应该多少对这个事实有所认知。正常来讲,你不应该就这样轻易地接受与一名异性同床共枕。”巴基颇为无奈地反驳道,但说到最后,似乎又隐约感到有点不快:胡桃夹子,OSV-96,她身手好、枪法准、战斗经验丰富、甚至有很强的指挥能力,但她应该学着去懂得察觉一些别的……别的危险。
“但你对之前来拜访的那位邻居说过,我是你的妻子。”
“我……什么?!不,那是她……”
“——所以正常来讲,我们理应同床共枕。”
巴基彻底地噎住了,脑子里一会儿是“她果然还是听见了那些话”,一会儿又是“即便如此也不应该……”。他张了张嘴,想继续坚定地拒绝,但当他抬头,与女人一对抬起的眉毛底下仿佛闪着光的绿眼睛相对视,甚至从中望见了自己的倒影时,不知为何,身体在大脑下达命令之前便自主地行动了。他叹了口气,默默地把被子抱回床上,然后在胡桃夹子满意的微笑下钻了进去。
“……我的睡相可能很不好。”事实是,尽管长达几个月的相处时间或许已经足够让他习惯胡桃夹子的陪伴,但他仍然担心肌肉记忆下的本能会让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伤害到她。但紧跟着从容躺下的女人面目平和地闭上了眼。
“如果你在睡梦中打我,或者踢我,我会叫醒你的。”她答道,“晚安,巴基,你会做个好梦的。”
当然了——巴基仍然坚持上述观点:卡嘉应该知道,与一个男人在一张床上睡觉不是明智之举。
但他可以除外。
度蜜月就是要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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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Mission.13 哭泣之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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