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贝特曼。”李斯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仿佛见到他很高兴似的。
“我是马修的哥哥,斯兰特·李。”他这样说道。
皮肤的热感相互侵贴着,紧挨的掌心仿佛能烙下对方的肌肤纹理。贝特曼不大适应这种亲密的接触,可他忍耐住了。
让人惊讶的是,李斯先他一步松了手,贝特曼是确信自己没有流露出分毫抗拒的。他盯着李斯的眼睛,李斯回之以一个微笑,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或者你可以叫我李斯。”
李斯说话的声音很柔和,稍微带点儿英式口音,眼神纯粹得几乎能让每个怀疑他的人感到羞愧。
太异常了,或者说太正常了。
贝特曼想,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愿意住在巴尔的摩这个集中着各色病态人格的混乱集中营里呢?
如果李斯呆在其他地方的乡下,就一定能过得相当得好。而不是像一个共有展示柜一样,被他..妈的变态神经病疯子贴过来轮番欣赏。
苍蝇只会掉进粪坑里,同样,宠物娃娃不该被摆在屠宰场的案板上。
想要过来嗅闻陌生人裤腿的捷克狼犬被赶到了一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它不安地在不远处转着圈。尾巴低垂、黑色的瞳仁中充斥着明晃晃的警惕。
如果不是李斯正坐在那里,捷克犬恐怕就要匍匐着过去撕咬这位陌生来客的小腿了。
狗很恐惧,但它们克服恐惧的方式通常是呲着利齿来虚张声势。这在自然世界中当然毫无问题,可往往无法通用于人类社会,这是没有礼貌的、粗鲁的、不被共有的道德良俗认可的。
贝特曼对投射给他的视线极为敏感,哪怕是一只长毛小畜生。
他用手支着下巴,眼神慢慢地从李斯转移到捷克犬的身上。他清楚地看见它不再动了,相当谨慎地做出了扑咬的标准姿势,呲着窄尖的嘴吻,露出白色的利齿。
手指在那一瞬间攥得极紧,贝特曼几乎想要立即从腰间掏出手..枪,可他忍住了这股躁动。
“不好意思,你先吃点水果吧。”李斯用身体隔绝了贝特曼的视线,连忙抱着喉咙里已经开始发出低声呜叫的捷克犬上了楼。
“谢谢。”
贝特曼适时地从桌子上拿起了一颗葡萄,看起来很有水分,紫色的表皮尤其光滑,果肉紧实,散发着成熟的果香。
他几乎能够想象到牙齿咬开微涩的皮,汁水流淌在口中的甘甜,以及其他的所有美好感觉,可他不会吃的。
因为贝特曼不确定这是不是有机水果,况且葡萄的糖分太高了,不利于保持完美的身材。
他的眼神空洞得让人有些害怕,盯着李斯的背影,贝特曼不着痕迹地把那颗葡萄扔进了垃圾桶里。
总有人会把畜牲视作家庭的一份子,强加给它不曾有过的公序良俗。
李斯捏住了狗嘴,低声训斥道,“不许没有礼貌。”
但贝特曼能看出来他其实没有在生气,只是刻意地做出表明“警告”的态度,他宠爱这只狗。
捷克犬在被抱住的瞬间就恢复到了平日乖巧驯良的模样,小心地用尖窄的唇吻拱动李斯的手臂,发出了嘤嘤呜呜的讨饶声。
这些撒娇没有用,它还是被牵引绳套在了二楼。
“它没怎么见过生人,可能是紧张了。”李斯解释道,他对闲聊的兴致并不太高。低头望着地板上的纹路,似乎是在思考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变得有些尴尬的气氛。
李斯不擅长社交,贝特曼断定。
他对这点倒是感到有趣。不知道是源于自身的某些性格原因,还是因为身边那位控制欲极强的同伴?
李斯的狗不经常见到陌生人,说明他几乎没什么频繁的社交机会,是不愿意,还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支配?
贝特曼是不相信什么兄弟血缘的滑稽关系,他们就连种族都不一样。
“哦,没关系,不完全乖顺的宠物当然也很有意思。”他笑着拍了拍李斯的肩膀,选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精心地没有让手指蹭到李斯身上沾有的细小绒毛。
很明显,贝特曼能够感觉到身后有道视线渐渐变得阴郁,就像被触碰了心爱玩具的狗那样,只是他不会发出明显的示警。
真正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他们会蛰伏着等待最合适的时机,无声无息地跳出来撕开猎物的咽喉。
这个联想让贝特曼稍微有些不太舒服,胳膊隐约触到了枪..械的轮廓,硬挺的触感足以给人无限的平静。
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碌的马修,贝特曼正好斜斜对上那双锐利的深绿色眼睛。
干嘛总是盯着他?
他难道没有一点儿自制力吗?
贝特曼感到一阵被轻视了的恼怒。
想要融入现代文明社会,当然不能追随自己的每一个冲动。哪怕帕特里克·贝特曼是一个完全依凭个人喜好做事的人,也会相当克制自己的行为,起码他不会在大街上随便逮着个人就一拳头打死。
这就完全有别于疯子了,贝特曼清楚地知道自己确实有点精神问题,他恶毒、刻薄、同理心缺失、暴力倾向严重,可这都被他披在外面的人皮包裹着,不会泄露丝毫。
“嘿,李,你是做什么的?”贝特曼听见自己笑意盈盈地打破了平静,讨论着毫无意义的话题,只是为了抓住某个人的注意力。
他当然可以这么做,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在大学里当助教,偶尔处理些精神病理学的研究工作。”
李斯思考的时间非常短,但还是让贝特曼捕捉到了。
他始终盯着李斯的脸,那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温和的神情,像是……贝特曼没有办法做出比较恰当的评价,他觉得李斯在某种瞬间会给他一种拥有灵魂的错觉。
这个想法太扯了,贝特曼把它归结为客厅里那副巨型宗教画的杰作,他总是富余幻想的,这没什么不好。
“就是不太容易出成果。”李斯虽然这么说,可从他放松的神情上看,明显还是满意这份工作的。
他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感到满足?
不知怎么的,贝特曼突然有些失望。舌头缓缓扫过上颚,牙齿的尖端带来了几分锐利的痛感——贝特曼很满意自己的牙齿,他在这上面花了相当大的一笔钱,好叫它们看起来足够漂亮。
“哦,你可不能这样自怨自艾。这份工作的本身就很有价值了,对于饱受精神疾病折磨的部分人而言,研究也是一项意义重大的进程。”他笑着恭维道,真挚的表情总能让这些场面话也不显得虚情假意。
“尤其是在当今的时代,单单在巴尔的摩这个地方,充分集中的暴力谋杀事件证明了拥有一个健康的人格是多么的重要。”贝特曼眉头微微皱起,做出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很有同理心的。
“我们都不希望像明州伯劳鸟那样的案子再次发生,扭曲的意志在荼毒青少年的心灵,这时候对于精神病症的研究就理应格外受人瞩目,我们不能让这种邪恶的趋势延继下去。”
李斯听得很认真,这让贝特曼心里有种被人认可的喜悦,但他必须要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贝特曼知道自己的嘴角在上扬——他没办法完全克制。
“世界上有百分之二十的青少年患有抑郁症、人格分裂、情感障碍、人格缺失等精神疾病,而心理医生的增长速度远远跟不上时代增长的需求。不仅仅是美国,所有发达国家都呈现着这种趋势,而原有的社会保障制度并不足够重视他们。”
“这就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
贝特曼连用了三个“we”,以强调自己身上与大多数人共同肩负的责任与使命,就像一位朝气蓬勃的,尚未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上进年轻人。
他太懂得每个人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讨人欢心这件事由他来做是说不出的容易,贝特曼是一位天生的表演家。
“去解决社会性的问题……”仿佛想到了什么,李斯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沉默了一会儿,确保自己的话并不会打击到眼前这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才斟酌地继续说道,“我的综合研究就是关于这个方向的,其实前景不怎么好。”
“心理学一旦涉及到青少年这个领域,就带着点不可言说的意味在了。”李斯尽力让这话听起来像个玩笑,“选题的时候可不能被哪个教授随便给忽悠走啊。”
“当然不会。”贝特曼撑着扶手换了个坐姿,背部没有靠着沙发,这样可以让他的衣服免于出现多余的压痕。
“我去哈佛商学院读了金融系。”他紧接着解释道,“经济发展当然也和心理学联系密切,你说过这条路并不容易,所以我选择了另辟蹊径。”
闻言,李斯有些愣神,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哇哦,很厉害嘛。”
贝特曼听出了他的声音里没有讽刺,也并非虚情假意的奉承,暗笑李斯果然是不了解上流社会,他是活在中下层的一只折翼小鸟。
阶级的巨大化会让人和人之间的鸿沟变得不可逾越,望着顶峰迷雾中遥不可及的背影,站在山脚下的人会微笑,然后膜拜。
因为人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如若相互看着差距不大,他们便会在同一片领域倾轧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自相残杀。可一旦明白距离的遥远,反而会变得平和,乃至于甘愿成为被凌虐的对象。
贝特曼更愿意相信李斯的反应是因为李斯能充分理解到自己的平庸,而不是由衷地为他的选择感到高兴,李斯没有理由去为一个陌生人高兴。
或许有转机呢?李斯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也许他会有那么一个灵魂——极为罕见的。
贝特曼被这个念头逗得有点想要发笑,突然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妄想实在是太过不切实际。
他不可能拥有一个灵魂,因为每个人都不会有。
在巴尔的摩发癫的贝特曼可要遭老罪咯(阴暗扭曲地蠕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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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帕特里克·贝特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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