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马丁医生拉了拉领带，又转了一下肩膀，微微皱眉。
这套象牙白西装小了些，让他抬不起胳膊，领子处也被勒得有些难受。他挣扎了一会，最后干脆扯下领带，松开领口的扣子。
就在他把领带卷成球塞到靠枕背后的时候，咨询室的门被推开，一个金发蓝眼，身材窈窕的女人走进来。
虽说是女人，可她的面容上还带有一丝女孩般的纯真活泼，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喜爱。连马丁医生看见她的面容，也不禁微微一愣。
“早上好，马丁医生。今天怎么没有看见您的助手小姐呢？”
马丁医生笑着站起身，为哈琳脱下沉重昂贵的貂皮外衣，挂在衣帽架上：“安妮出去度假了，抛下我这个老头子。我来帮你吧，韦恩夫人。”
“叫我哈莉呀，马丁医生。你知道，布鲁西一直这么叫我，我喜欢这个名字。”
“好的，哈莉。红茶还是咖啡？”
滚烫的红茶被端上桌。两人落座后，马丁医生就哥谭的天气随口发表了几句评论，同时趁机观察着哈莉的面部。
韦恩夫人、哈琳或者说哈莉，并未表现出媒体大肆鼓吹的“嫁入豪门”后的幸福模样，反倒像是受到虐待一般，瘦削苍白了很多。
浓妆和金丝边眼镜也盖不住她眼底有浓重的黑眼圈，额头上的粉刺印痕也随着光线转动若隐若现。同时，她的眼眶持续泛红，似乎是有些干涩模糊。
肝功能受损。很严重。
他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这并不令人惊讶。以她的用药程度，没有变成这样才会令人更吃惊。
闲聊结束，哈莉打了个哈欠，催促道：“那么，马丁医生，快点给我开药吧。我还想回家再睡一觉呢。”
“不用着急，哈莉。”马丁医生架起双腿，十指在膝头堆出尖塔形状，“今天我们还要进行一次心理咨询，对你们夫妇的婚姻状况做一个基本的调查。”
“婚姻状况？”
“嗯，这是你丈夫的要求。”马丁医生比了个手势。
“好吧，”她又打了个哈欠，“既然是布鲁西的要求……那我们快点开始吧，马丁。”
马丁医生依旧笑容得体无懈可击，从桌上拿起书写板，问道：“顺便一提，哈莉，你还在每天服用50毫克的富马酸喹硫平和拉莫三嗪药片吗？”
哈莉扑闪着明亮的蓝眼睛：“对啊，有什么不对吗？”
马丁医生一笑：“没事，就是告诉你，以后可以慢慢停药了。我们开始吧。”
14.
窗帘被拉上，昏暗的室内，香薰释放着淡香。音响在房间一角轻柔地哼唱着没有歌词的歌谣，营造出一种安全的氛围。
随着哈莉混乱且断断续续的口述，马丁医生的笔尖在纸上不断滑动，将她的语言整理成文。
大部分都是已知的情报，但情报只是空洞的架构。架构之间，更多血肉被细节填补。
“……然后，他邀请我去做一些疯狂的事，一些真正疯狂的事。哦，那真的很棒。然后我们就去了中东，去了雪山、雨林和沙漠……很有意思，所有的都很有意思……他让我证明了我的价值……”
“所以，你因此认为自己爱上了他？”
马丁医生温和却犀利的声音打断哈莉的叙述。
“哦，不，不止！他还向我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他七岁那年，他寄养家庭的父亲带他去滑冰场……一个滑稽的男人穿着花格子大裤子……”
马丁医生皱着眉。他早已熟知这故事的走向，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一次听见。
“……然后，砰！”她挥拳做出一个吓人的动作，随即又为自己不得体的动作露出一个抱歉而哀戚的笑容，“他的父亲打了他。”
“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但他说，最让他难过的还是他的父亲不理解他……他总是不被理解，只有我真正了解他，只有我真正爱他……他也爱我……”
马丁医生善解人意地点头表示他完全理解。“那么，在你们结婚之后，你们幸福吗？”
“哦，那当然！”哈莉声音尖锐地咯咯笑起来，隐隐带着一丝歇斯底里，“他非常爱我！我的小布鲁西，他爱我就像爱生命一样！我们形影不离，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我们是相爱的……”
医生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此刻却显得分外冷酷：“那么，您知道您的丈夫总是在夜晚单独外出吗？”
“呃？”
哈莉那双湛蓝的眼睛骤然瞪大，看起来迷茫而慌乱：“我怎么会——不对，他怎么会半晚上出去呢？每一次我入睡时他都在我身边……”
“因为睡前服用的50毫克富马酸喹硫平药片和白日服用的拉莫三嗪药片具有极强的副作用——嗜睡。它们会让你熟睡得像是昏死了过去。你也曾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学学生，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不！布鲁西不可能这么做！他那么爱我，他能让我由衷地笑出来，我们彼此理解……不、不可能，他只会是我一个人的！”
马丁医生再次点头，放下笔，钴蓝色眼眸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韦恩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要求你服用那些精神类药物的？”
“是……在我们结婚之后一年。”哈莉的声音有些虚弱，“我，我太兴奋了，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他就让我去看了医生……他是在为我好！”
“是吗？哈莉，你曾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学学生，你应该知道这两种药物针对的人群是什么。告诉我！”马丁医生穷追猛打。
哈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双手捧住头，仿佛回忆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拉莫三嗪，主要用于治疗癫痫和继发性强直……富马酸喹硫平……治疗双相情感障碍……”
“每天50毫克是很重的剂量，而你整整服用了五年。告诉我，哈莉，你认为自己的病情严重到了这种程度吗？”
哈莉茫然地瞪大了蓝色双眼，眼中空洞一片：“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好女孩。你知道你自己，你了解你自己，只有你能做到这样深入地了解自身。”马丁医生轻柔的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像是嘶嘶的蛇带领着夏娃采下智慧之果，“告诉我，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我不认为。”
“很好。”
马丁医生将一块手帕递到哈莉手边，她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抱歉……”
她小心翼翼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掏出粉盒，使劲将白粉铺在脸上，盖住一道道泪痕，就像她用白粉盖住自己的黑眼圈和粉刺印，用谎言盖住自己千疮百孔的生活。
“你不需要表现得体，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想着如何讨好你的丈夫。哈莉，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你可以畅所欲言，做你想做的。”
哈莉低下头，绞着手中的手帕：“可是，当一个女孩找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时，她都一定会希望和她的心上人过上安定的生活的。”
“哪怕为此放弃自己的人生和自我？”马丁先生反问道。
哈莉没有回答。
“哈莉，在作为别人的依附之前，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有你的生活，你不需要别人的赞赏来证明你的价值，也不需要通过制造混乱来吸引他人的目光。你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你应该做的是剖析你自己，正视自己对疯狂和爱的渴望，正视你自己当下的人生，你才能有重建生活的勇气！”
砰！
一面镜子被重重放在哈莉面前的茶几上，让红茶都飞溅出些许。马丁医生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嗓音也由温润的男低音变成了某种低吼：“直视镜子，直视你自己的形象，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什么？
哈莉愣愣地看向镜中。镜中那个样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正在静静流泪，金发、蓝眼、红唇，曾经如此明艳的美貌都在这眼泪的冲刷之下褪色。
我是谁？韦恩夫人？哈莉·奎茵？布鲁西宝贝的专属丑角？
这些不是我的话……那么我是谁？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泪蜿蜒冲开脸上厚厚的粉底，留下的纹路像是带着神谕的符文。
那一瞬间，她相信自己看见了神启。
“我是，哈琳·奎泽尔。
我不叫哈莉，我叫哈琳！”
15.
终于送走了哈琳。
“马丁医生”双手撑在洗手台边，吐了口气。
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哈琳讲述的故事还萦绕在他耳边。
为什么“布鲁斯”会对哈琳讲述和小丑一样的故事？
疑点减少了一部分，但又冒出来了更多。简直就像是曾经的小丑帮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叹了口气，扯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活动了一下筋骨，整个人竟平白高出来两英寸。
他又用手抹过脸颊。两腮边松弛的赘肉神奇地落了下来，露出他线条坚毅的下巴。
棉球沾上卸妆水，一点点擦掉脸上的假眉毛、眼袋和皱纹。片刻之后，就像大变活人一样，镜子前上了年纪的医生忽然间变成了年轻英俊的高大男人。
镜子中他眉眼凌厉，眼神却很放松。水珠顺着他压眼眉的高挺眉峰滚下，落进他敞开的领口中。
是布鲁斯。
用毛巾匆匆擦干净脸颊，窗外天色已近黄昏。他又套上自己那套旧夹克衫和法兰绒休闲裤，走到标着“马丁医生”的柜子旁边。
柜门拉开，一个被五花大绑、胶布封嘴的男人滚出来，眼睛瞪得滚圆，口中徒劳地发出“呜呜”声。
“安静。”布鲁斯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撕掉他嘴上胶带。
在布鲁斯能止小儿夜啼的眼神中，马丁医生尽管吓得浑身发抖，也没说出一个求饶的字来。
“听好了，我只说一次。”布鲁斯摇晃了他一下，凑近了他的脸。马丁医生再次重重地颤抖了一下，表示他在听。
布鲁斯举起一个小小的金属圆片贴在他衣领上：“这个，是带有监听装置的□□。只能由我单方面引爆和解除。现在我会解开你，三十分钟之后，你可以自由活动，想报警也请便。但是，在三十分钟内，只要你有任何动作，我就直接引爆炸弹，明白了吗？”
马丁医生疯狂点头。
“很好。”布鲁斯一扬手将他扔在地板上，居高临下地俯视马丁医生。他逆着光，表情不甚分明，蓝眼睛却发着莹莹的寒光。
“违规给病人开过量管制药品，哼？”低沉的嗓音像是直接来自哥谭每一个人噩梦的深处，“没有下次了。”
刀锋划过，斩断绳索。布鲁斯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马丁医生瘫倒在地板上，瑟瑟发抖。
注：拉莫三嗪和富马酸喹硫平都是精神类药物，副作用超级大，包括但不限于让人嗜睡、消沉、肥胖、反应能力下降等等。每天25mg的富马酸喹硫平对于人体肝脏代谢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负担，而哈莉每天50mg两种药吃了好多年，可以想象对于她的身体和意志而言都是多么毁灭性的打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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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哈莉or哈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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