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午夜来临时回到了学校,然后在宿舍楼下小声地道别,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当然,是不是真的能睡着就是另一回事了。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新生都会被分配到套间里,一个套间一般有两个人住。当布鲁斯回到宿舍时,他注意到隔壁房门下面的缝隙中还透着灯光,门后则很是安静。
他的室友是门罗·伯顿,一个沉默寡言的混血儿,来自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他们之间的交流不算多,关系还处于点头之交的阶段,因此也说不上对彼此有什么了解。
于是他没有停留,回到房间,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直到几个小时后,他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咚咚咚得像是在擂鼓,同时耳后响起听不见的阵阵嗡鸣——一种来自童年时代的熟悉的恐惧感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迫使他立即坐起身,目光无意识地在房间中梭巡,良久才恢复镇定。
然后他看见了电子闹钟上通红的数字,现在是凌晨三点三十三分。
像这样惊醒后往往难以入睡,布鲁斯选择出门去趟卫生间。当他接了杯水,一边小口啜饮着一边走回卧室时,他有些意外地发现伯顿房间里的灯光还没有熄灭。
他还醒着吗?他在做什么?现在还没到期末周啊?
他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但当他路过那扇渗着光的房门时,一段隐隐约约的奇妙音乐恰如其分地从缝隙中钻了出来,强行引起了他的注意——也许是在卡尔克萨呆得太久的后遗症或者说副作用,他对这些接近艺术的东西都很敏感。
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吹口哨,绵密的音符拉出轻快的曲调,晃晃悠悠,断断续续,显得很是快活。不知不觉间,他停下了脚步,站在黑暗中静静聆听着,聆听着,直到在某个瞬间突然回过神来,立即走回房间。
……又是什么鬼东西。
他背靠着房门,无声地喃喃了一句,打算不去管它。把没喝完的水杯放在床头,布鲁斯很快就说服自己忽略不合时宜的环境音,再度沉入睡眠。可当他再度醒来时,电子闹钟上的数字仍然停留在三点三十三分。
刺眼的红光和沉淀在身体中未曾消解的疲劳使他感到烦躁,他伸手想拿起水杯再喝点水,却觉得手上重量不太对,扭头一看,透明的玻璃杯中,一颗漆黑海胆般的猫头正盯着他,被压扁在杯壁上的胡须依旧保持着大大的微笑。
“……米奥,你吓到我了。”
布鲁斯嘟囔起来,倒了倒杯子,黑猫就像一大坨沥青那样流到了床头柜上,然后鼓涌着恢复成形——一个脑袋,两只耳朵,四条腿,一条尾巴,没错,一般的猫是长这样的。
猫咪跳到他的手上,喉中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你来得正好,我遇到了一点困扰……我的室友有点太活跃了。”
他顿了一下,把黑猫的脑袋转向隔壁房间的方向。
“听见了吗?这让我睡得不好,你有办法解决吗?”
黑猫竖起耳朵听了一会,然后回头看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朋友。”
他微笑起来,端着猫咪从床边走到门口,蹲下身把它放到了走廊的地上。
下一秒,黑猫重新化作一滩液体,飞速窜进了亮着光的门缝里——门缝瞬间变成了静谧的黑色,两秒过后,若有若无的口哨声戛然而止。
布鲁斯满足地叹了口气,再一次回到床上。很好,这次没再出什么岔子,时间正常流动,他在一个充满鸟鸣声的早晨醒来。上第一节课之前,他在阶梯教室的后门附近看到了伯顿,于是过去打了个招呼。
“昨晚过得怎么样?”
“噢,艾米莉是个可爱的姑娘,”伯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觉得她挺喜欢我的……”
“看来我得先说声恭喜。”
“我们才刚刚开始约会呢,伙计。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一直在冒着粉红泡泡,谁都看得出来,”布鲁斯摊手,“今晚你会回来睡吗?”
“不,和昨天一样。艾米莉约了我去天文台看星星。”
“看星星?那你们可得小心点。”
伯顿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露出了一个暧昧的微笑。
“我们会很小心的。”
“小心什么?”
霍莉从他们旁边经过,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样子。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吗?”
布鲁斯推着她在后排坐下。
“是啊,一闭上眼就是被泡发的死鱼罐头。”
霍莉忧愁地瘫倒在桌面上,脑袋枕着她的胳膊。
“另外,我还在想日记的事。”
“你应该去问问你爸爸。”
“我会的,等我寒假回家的时候。这些事情太复杂了,我想电话上讲不清楚……而且他的情况不太好,从三年前开始的,医生说他脑子里长了东西,无论如何,他活不了太久了。”
说到这里,霍莉沉默了一会。
“这就是为什么我急着去印斯茅斯,我爸爸总是很害怕,不是害怕疾病,而是害怕别的东西。他始终强调降临在他身上、正在折磨着他的是诅咒,来自印斯茅斯的诅咒。很可笑对不对?我以前一直认为这是脑瘤压迫他的神经所导致的妄想。”
“……我很抱歉。”
“生活就是如此,我们只能忍受,”霍莉说,“但我不会放弃抗争——万一真的是诅咒呢?我听说过密斯卡托尼克的故事,所以我来了。”
他说不出宽慰的话,只能默默看着她闪烁着泪光的眼睛。
“……嘿,你不需要同情我。”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我只是在想,学校一定知道得更多。”
“你说得对,那些超出认知的东西肯定是被隐藏起来了。”
“但是教授们肯定知道。”
“你要直接去问他们吗?!”
“不,我想再去一趟图书馆……问问阿什利阁下。”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有两座图书馆,一般的学生都会去新校区的那个,它更大更新,非常现代化,但图书馆馆长本人却往往不呆在那。
踏入旧馆的时候,空气都变得阴冷了许多。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原始森林般投下黯影,木头和油墨的味道在悄无声息地发散。
远处传来微弱的狗叫,布鲁斯朝那个方向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声音似乎来自于墙后。
这里很可能有密室什么的。
他识趣地走开了,漫无目的地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晃了一会,突然就在某个转角处碰上了阿什利——依旧是黑帽、黑衣、黑斗篷加白手套,面目在重重遮掩中模糊不清。
“你在找我吗?”
“是的,阿什利阁下,”他斟酌着用词,“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噢,当然,很高兴有学生来问我问题,”尽管这么说了,他的语气还是很平淡,“来吧,布鲁斯——介意我这么叫你吗?让我们换个地方讨论这些。”
“我不介意,阿什利阁下。”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阿什利转过身,宛如一抹幽影般滑进书架之间,在数不清的弯弯绕绕之后,带领他进入了一个L字型的房间。
他们围绕着一面实木的办公桌坐下,桌面上堆满了陈旧的书本和纸张,但还不至于妨碍他们的谈话。格雷斯夫人就卧在办公桌下面,吐着舌头,光明正大地旁听。
“你想问什么?”
“关于在印斯茅斯发生的事。”
“啊,原来是这样,”阿什利说,“看来你们确实充满了好奇心……这是一件好事。”
“我以为您会……不太高兴?”
“不,不,对于调查员来说,这是一个优秀的品质。克莱姆只是想保护你们,不要过早地跨过那道门槛——但你已经跨过了,是不是?”
这真是一个危险的问题,布鲁斯不打算回答。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好吧,你不信任我,这很正常,”阿什利在用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缓慢语调说话,“来吧,让我们回到印斯茅斯,故事不算太长,我会从头讲起。”
“印斯茅斯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小型聚落,它于1643年建立在马奴赛特河的入海口,以造船业为主要的营生,除此之外他们也捕鱼。然后就是1812年的那场战争,战争改变了一切,印斯茅斯迅速地衰弱了下去,而奥贝德·马什打算挽救这一切。”
“奥贝德·马什起初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船船长,但他在南太平洋航行时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和那些血统驳杂的岛民交谈,最终掌握了和他们的祖先沟通的办法,是的,你可以想到,他们都是大衮和海德拉的后裔。”
“大衮和海德拉?”
“你一定已经见过那些像鱼的青蛙,或者说像青蛙的鱼了。”
阿什利微笑起来——这是一种朦胧的感觉,他在微笑。
“它们就是大衮和海德拉的后裔,名为深潜者的族群。不管是太平洋的岛民还是印斯茅斯的居民,最终的形态都是这样,就像蝌蚪一样。一旦转变完成,它们就会回到大海里去,回到它们在水下的城市……它们将永远不会尝到死亡的滋味。”
“为了鱼群和黄金,奥贝德·马什率先开始在家族内混血——他的努力卓有成效,1846年的那场大瘟疫过后,他已经成为印斯茅斯剩下所有活人的领袖了。”
“教会成立了,祭祀开始了,一年两次,在五朔节和万圣节。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人还在暗地里反感他的亵渎做法,然后鱼群回来了,河边也建起了黄金精炼厂,源源不断的财富回到了印斯茅斯。”
“于是,他们学会了用崭新的眼光来看待事物。毕竟科学告诉我们,人类和那些海洋生物总归有着密不可分的亲缘关系——陆地上的一切活物,在过去都是从水里来的,而且只需要一点儿变化,它们就能再度走回去。”
仔细看看手背上的皮肤,会发现像是鳞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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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24.摸鱼第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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