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号铺面的装修进度快得惊人。
苏暮几乎长在了工地上，她身上那种混合着图纸墨水、油漆粉尘和咖啡因的气息，成了她的新标签。宝总偶尔会在黄昏时分“路过”，美其名曰视察投资，实则是带来热乎乎的饭菜，或是她随口提过想吃的某家老字号的点心。
两人就坐在还未安装好的柜台边，或者堆着材料的楼梯口，边吃边聊。聊进度，聊遇到的麻烦（苏暮总能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聊即将到来的开业。宝总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这种时刻，褪去了黄河路的硝烟，只剩下具体而微的创造和分享。
这天，宝总提着一盒刚出锅的蟹壳黄过来，却见苏暮正对着墙上的一处细节皱眉，手里拿着对讲机，正跟上面的施工人员沟通，语气是少有的严肃。
“……不是这个效果，缝隙太大了，我要的是几乎看不见的密缝……对，拆掉重做，材料损耗算我的，但明天这个时间我要看到正确的效果。”
她挂了电话，揉了揉太阳穴，才看到站在门口的宝总。
“来了？”她笑了笑，难掩疲惫。
“遇到麻烦了？”宝总将点心递过去。
“小问题，工艺达不到要求，得返工。”苏暮接过盒子，闻到香味，眼睛亮了一下，“蟹壳黄！谢谢！”
她拿出一只还烫手的，咬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才接着说：“有时候觉得，在国外做项目反而简单，按合同办事就行。回来才发现，很多事需要不断磨合、坚持，甚至‘斗争’。”她说着，自己却先笑了，“不过，这种‘斗争’，也挺有意思的。”
宝总看着她沾了点酥皮屑的嘴角，和她眼里那股不服输的亮光，心里某处微微一动。他拿出纸巾，很自然地递给她：“慢点吃。这才是真实的黄河路，或者说，真实的上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能让他们返工，就已经赢了第一步。”
苏暮接过纸巾擦嘴，挑眉：“看来宝总很有经验？”
“交过的学费不少。”宝总淡淡道，目光扫过初具规模的店铺，“但现在看来，值得。”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是汪小姐，语气有些急，说之前合作过的一个南方大客户突然来了上海，没提前打招呼，现在人就在至真园，指名要见他，语气不太对，像是来找茬的。
宝总眉头都没动一下：“稳住他，好茶伺候着，说我二十分钟后到。”
挂了电话，他对苏暮说：“有点急事，得过去一趟。”
“快去忙你的。”苏暮立刻说，“我这边没问题。”
宝总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忽然停住，回头看着她，很自然地说：“别熬太晚，回去前给我个信息。”
苏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看着宝总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弄堂口，苏暮低头看了看手里吃了一半的蟹壳黄，又看了看这间倾注了她无数心血的店铺，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至真园里，气氛果然有些紧绷。那位南方的林总面色不豫地坐在雅间里，面前的茶一动没动。
宝总推门进去，脸上已是滴水不漏的从容笑意：“林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机场接您。”
“宝总贵人事忙，我怎么敢劳驾？”林总语气硬邦邦的，没什么好脸色，“我就是来问问，宝总现在是不是找到了更好的合作伙伴，看不上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生意了？”
宝总心中了然，这是听到风声，来试探甚至施压了。他笑着坐下，亲自给林总斟茶：“林总这是哪里话？我们合作多年，一直是互相信任、互惠互利。我宝某做人，您还不清楚？最讲信誉和长远。”
他语气诚恳，不疾不徐地分析着市场变化和双方继续合作的优势，既点明了自己的不可替代性，也给了对方十足的台阶和面子。几个回合下来，林总的脸色渐渐缓和。
最终，宝总又顺势提出一个让对方无法拒绝的、略有让利但实则锁定了更长期合作的新方案。林总终于露出了笑容，气氛彻底缓和，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送走林总，宝总脸上的笑容淡去，揉了揉眉心。汪小姐在一旁低声道：“看来是有人故意在林总那边吹了风。”
“正常。”宝总并不意外，“237那边动静不小，眼红的人多。盯着点，看看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
“明白。”
处理完这桩突发状况，窗外已是夜色浓重。宝总这才想起拿出手机，上面有一条苏暮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工地收尾了，准备回去。一切安好，宝总勿念。后面跟了个小小的月亮表情。】
很简单的报备，却让宝总因为应对客户而略显冷硬的心肠，瞬间柔软下来。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发这条信息时，可能刚送走工人，独自站在初亮的灯光下，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又满足的神情。
他回复：【刚忙完。到家了说一声。】
很快，苏暮回了个【OK】的手势。
宝总看着那个小小的手势，笑了笑，收起手机，对汪小姐说：“走吧，下班。”
几天后，苏暮约宝总去看灯具效果。这是最后的软装环节之一，她极为重视。
晚上，店铺里空无一人，只有各式灯具亮着，营造出截然不同的氛围。苏暮拿着遥控器，切换着不同的灯光模式，从明亮的工作区到温馨的展示区，再到入口处那个她精心设计的、用光影勾勒出的白玉兰图案。
“怎么样？”她有些紧张地问宝总，像个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
宝总站在店铺中央，环视四周。灯光下的空间，高级、精致、充满艺术感，同时又有着一种温暖的、吸引人驻足的魅力。他不得不再次佩服苏暮的美学品味和细节把控力。
“很好。”他点头，目光落在她期待的脸上，补充了一句，“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苏暮松了口气，脸上绽开笑容，兴奋地拉着他去看一个个细节：“你看这里，我用了可调角度的射灯，这样不同材质的面料都能呈现出最好的光泽度……还有这里，休息区的光特意调暗了些，更放松……”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眼睛亮得惊人。宝总跟在她身后，听着，看着，目光更多是落在她神采飞扬的侧脸上。
最后，他们停在那片白玉兰的光影下。
“为什么是白玉兰？”宝总问，其实心里知道答案。
苏暮抬头看着那光影，轻声说：“上海市花啊。而且，”她顿了顿，侧头看他，灯光在她眼里闪烁，“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不就是这个吗？我觉得……很有意义。”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灯具细微的电流声。
宝总看着她，她也看着宝总。某种无声的情愫在明亮的灯光下无处遁形，缓缓流淌。
就在这时，苏暮的手机非常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她像是被惊醒一般，慌忙拿出手机接听。
“喂？妈……嗯，还在工地……没事，不累……我知道，会按时吃饭的……男朋友？哎呀，妈，我现在忙事业呢，没空想那些……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先挂了啊……”
她有些尴尬地挂了电话，不敢看宝总：“呃……我妈，总是瞎操心。”
宝总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苏暮莫名：“你笑什么？”
宝总看着她微红的脸颊，慢条斯理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苏总监也有应付不来的时候。”
苏暮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去关灯，掩饰自己的心跳加速：“走了走了，锁门了！明天最后一批设备进场，还得早起呢！”
店铺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路灯的微光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锁好门，走向停车的地方，两人一时无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心照不宣的暖昧和张力。
“接下来，”宝总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就是开业了。准备好了吗？”
苏暮深吸一口微凉的夜空气，语气坚定，带着无限的期待：“早就准备好了。”
新的征程，即将正式启幕。而他们之间，似乎也有一些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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