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遇到周末,几个孩子凑齐了都在家里,付闻樱嘴上没说什么,心底是有些高兴的,早餐结束后,特意拿出一罐西湖龙井:“朋友送的茶,你们尝尝。”
孟家人都很喜欢传统文化,尽管内里不改资本家血腥逐利的本质,也深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但一举一动温文儒雅风度翩然,闲暇时喜欢喝茶赏画,听雨下棋,实在风雅得很。
见付闻樱想要泡茶,顾白月极有眼力地去拿茶具,她自小在孟家长大,为了不讨嫌,每次跟着妈妈季如兰来上班时,都会帮其他叔叔阿姨干活,家里的事顾白月熟。
一整套雨后天青色茶具依次摆开,付闻樱却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老神在在地端坐那里,对儿子道:“宴臣来试试吧。”
孟宴臣对茶道并不陌生,闻言娴熟地净手煮水,烫杯温壶,一应紫砂壶、公道杯、闻香杯、品茗杯次第上阵,井然有序。
接着就是马龙入宫,摇香洗茶,以凤凰三点头的方式进行冲泡,一系列动作下来真如行云流水。
过程中不能说话,孟宴臣斯文清俊,举止有度,认认真真地封壶分杯,宛若千金万金涵养出来的世家贵公子,温润如玉,浑身充满书卷气,单单看着便是一种视觉享受。
顾白月一脸崇拜地托腮望向孟宴臣,真想把这古色古香的一幕偷偷拍下来。
平常话并不多的付闻樱,今天好像格外有谈兴,“小孩子就是长得快,一眨眼你们都快成年了。”
许沁默然不说话,顾白月只好将话题接了过去:“不管长多大,在阿姨面前都是小孩子。”
付闻樱笑了笑:“阿姨记得皎皎小时候就粉莹莹的漂亮,每回去幼儿园上课,口袋里都塞满了小朋友送的礼物,现在越长越出众,皎皎平常肯定有很多追求者吧?”
嗳?
顾白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付闻樱可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以往话里话外更是对早恋深恶痛绝,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事来了。
她略一踌躇,全部心思都用来思考付闻樱的用意了,哪里留意到孟宴臣手一抖,差点被溅起的沸水烫到。
别人都怕付闻樱,顾白月却认为还好,神情之中有对长辈的尊敬,却没有被审视的畏惧,老老实实地解释:“阿姨,皎皎觉得您以前说得对,学生就该以学习为主,况且小孩子的喜欢很多时候都是心血来潮,不能作数。”
付闻樱深有同感地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少男少女之间互生好感,有点暧昧情愫很正常,但要是混淆了欣赏和喜欢的概念,那就麻烦得很了,自己都是一无所用,尚且需要家长庇护的年纪,拿什么说喜欢。”
她顿了顿,仿佛漫不经心地一问:“这么说来,皎皎是没有喜欢的小男生了?”
顾白月不知道付闻樱在担心什么,只以为她单纯是关心自己,搞怪地说道:“皎皎一心只有学习和跳舞,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那就好。”
付闻樱眯着狭长锋利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向儿子,孟宴臣勉强保持镇定,只是若有所思地继续冲泡茶叶。
倘若这不是她亲生儿子,恐怕连付闻樱都会被孟宴臣的掩饰蒙骗过去。
可惜啊……
到底是太年轻了,有了牵挂便难以隐藏。
茶道亦是人道,茶水便如人心一般。那份悸动明明白白地显示出来,无所遁形。
付闻樱端起一杯浅酌,淡淡评价:“心不静,手不稳,火候过了,茶叶又放得多了三分之一,这茶就苦涩难以入口了。”
孟宴臣认错:“是。”他看向付闻樱,以孟宴臣对母亲的了解,她从来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说这番似是而非,别有深意的话?
仿佛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
许沁不理解付闻樱的慈母之心,九曲回肠,她听到付闻樱又在大谈特谈,说一些早恋的坏处,顿觉不厌其烦,长久被压抑的内心有些躁意。
不经意地,她想到了宋焰。
那个人如其名,像焰火一般绚烂的男孩。
没有人再三约束,没有人三令五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生活,多么快乐啊。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像宋焰一般自由自在呢?
在孟家做了这么多年乖乖女,按照孟怀瑾和付闻樱的期许,规规矩矩地接受一切安排,难道她的人生注定永远如此吗?
成为一只精美的,毫无生气的,被孟家死死操控着的傀儡……
我不要。
眼前似乎再次浮现那天晚上无意之中目睹的一切,男孩穿着铆钉夹克,倚在楼梯拐角处等她,嘴里吞云吐雾,那么散漫随性,无拘无束,轮廓分明的脸早早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游刃有余地将打火机抛上抛下。
他咬着烟蒂斜视过来:
“许沁,想不想试着反抗一次,叛逆一次。”
“什么?”
“你,想学抽烟吗?”
许沁并没有答应,她怕自己身上染上香烟的味道,被精明的付闻樱识破,那会招来一顿严厉管教。
她甚至连辣条都不许许沁吃。
临走的时候,宋焰约许沁周末出去玩,他说要带许沁体验一把自由的味道。
许沁脚步一顿,唯有自己清楚自己的动摇。
回忆骤然收拢,许沁看向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孟宴臣和顾白月身上的付闻樱,再次涌上被人忽略,被人无视的难堪。
孟宴臣也就算了,毕竟是付闻樱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可是顾白月凭什么?
一个佣人家的女儿。
难道她连一个佣人家的女儿都比不过吗?许沁自嘲地抿了抿嘴,归根结底,他们是不爱她罢了。
“妈妈。”许沁忽然站起来打破一室温馨,“我约好跟同学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有点远,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可以吗?”
付闻樱:“必须今天去吗?妈妈说趁你们都在家,中午带你们去吃月海居的淮扬菜。”
许沁坚持:“已经提前说好了,爽约会让同学不高兴的。”
付闻樱略感遗憾:“好吧。”今天中午去月海居聚餐的事,她提前几天就跟孩子们说好了,就连孟怀瑾都推了周末朋友约打高尔夫的应酬,沁沁怎么偏偏这时候有事。
不过,她惯来教导孩子们要言而有信,许沁既然答应了,那就让她去好了。
付闻樱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有些守旧的人,非常注重家庭,但她嘴硬心软,不善于表达,以至于很少有晚辈主动体贴付闻樱的感受。
团圆的意义就在于一家人整整齐齐,少了谁都不行,许沁这一走,付闻樱就有些不大痛快。
顾白月知道付闻樱心中这个“一家人”,甚至包含了自己,她感激付闻樱,一向不忍心看付闻樱失落,就笑嘻嘻地凑趣:“阿姨阿姨,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月海居吗?我听同学们说,那里的菜可好吃了,全都是按照国宴标准来的,要鲜掉人眉毛的,就是不好订房间,要提前很久预约的,今天能跟着去蹭吃蹭喝,皎皎可真是太有口福了。”
很多时候,人说话做事都需要一个捧哏的,以孟家的身份地位,虽说就算不预约也不至于被月海居拒之门外,但这次的聚餐毕竟是付闻樱慎之又慎,一个星期前就准备好的,甚至就连菜单都提前敲定了。
现在,这番心思都被顾白月点出来,付闻樱心下熨帖,总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你喜欢,阿姨下次再带你们去吃。”
说来很好笑,付闻樱有一儿一女,自认为一碗水端平,无论是亲生的孟宴臣,还是收养的许沁,都称得上是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可惜的是宴臣安静内敛,总是沉默着接受她安排好的一切。沁沁冷冷淡淡,始终把自己定义为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心存隔阂。
反倒是在顾白月身上,付闻樱第一次感受到养崽崽的快乐,女儿好啊香香软软又贴心,怪不得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呢。
再精明强势的母亲,儿女永远都是软肋,大概是付闻樱表现得太雷厉风行,铁血手腕,以至于大家常常忘记,其实她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需要关心,需要正向情感反馈的妈妈。
孟宴臣看向相处和谐,其乐融融的付闻樱和顾白月,放松地笑了起来,无论妈妈为什么关注皎皎的校园生活,最起码有一点孟宴臣很确信。
妈妈不会伤害皎皎。
许沁不在,一家人也是要吃饭的,大家围坐在月海居的红木圆桌边,孟怀瑾看了看空着的那把椅子,“给沁沁打个电话吧,吃完再让助理送她回图书馆,实在不行,把她同学一块请来吃饭。”
电话打过去,许沁没接,只是回了消息说图书馆不方便说话,自己晚上门禁前一定回家。
孟怀瑾也就不说什么了,招呼顾白月:“皎皎多吃点。”
顾白月笑:“谢谢叔叔。”
其实顾白月没有胃口,她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又一直惦念着正在路上的季如兰,吃不下多少东西。
只是,顾白月有身为客人的自觉,知道不能扫兴,始终表现得高高兴兴地。
唯有孟宴臣知道顾白月心不在焉,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女孩的手,无声跟她说:下午我们一起去接阿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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