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
如果上帝的伊甸园里有我,蛇叫我去吃善恶树上的智慧之果,我会吃过又悔,把那东西也喂给它吃吧。
我从墙头跳下来的时候,他把我给接住了。
骤然溢出眼眶的泪水成膜,全方位无死角地包裹着我,他就这样抱住了一个处在隔膜里的人。
那东西有一对异瞳,右眼仿若一轮银月,是叶上的露珠、仲夏的清晖。左眼是幽怨的深蓝,藏纳无数天体的宇宙、摔碎了丢在垃圾箱旁边的蓝色玻璃片。
四目相对,我突然觉得自己像穿着层层恐惧织就的防护服的科研人员,隔着精密观测仪器链接的玻璃器皿,同漂浮在配比复杂的营养液中刚刚张开眼望向这个世界、如脱壳的湿漉漉幼鸟般的造物对视。
是我的造物,是人类的造物。
不能确定为是何种生物的存在,会被暂时称为“东西”。
那个额头有着缝合线的江藤,带给我的畏怖和震撼在那个清晨超越了一切,我唯一可以肯定的事情只有那东西绝对不是江藤。
其他的信息就像一团铺天盖地的雾,抬手乱抓,只有虚空和湿冷,连自己走在哪都是未知。
但是眼下这个东西,我几乎在与之对视的刹那就读到了贴在实验体保温箱上的标签——上面写着“咒灵”,标明“诅咒”。
他有着成年男子的外型,灰蓝色的长发在尾稍系上小皮筋,分了三束算是三马尾。皮肤异常苍白——以前我总审视自己觉得像吸血鬼,因为人类和咒灵是有本质区别的,他的皮肤和黯拟态人类时一样苍白,很明显它们才是同一种族的东西。
稚嫩的面容是浓度超标的非人感,异瞳让他像诡异娃娃。以人类的审美来看,那种邪异的感觉仿佛是流动的,他是长相俊俏的青年、脸庞幼态的少年,同样也是刚刚睁开双眼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的婴孩。
这东西脸上有着仿佛纹上去的缝合线,横亘整张面容的那条真像一条缺斤少两的五线谱,扭曲的音符跃动其上。
这种缝合线遍布他的身躯,手腕有,脖颈有,手臂也有,从这东西穿着的露肩体恤的布料底下就能看得出来。
“……”
整条巷子此刻都被寂静所填满,在他脚边,两个脑袋肿得老高、活像被从嘴里打进了一斤棉花的两个小男孩就像一对被丢弃的沙锤,躺在角落。
那两个小家伙其实不该看到诅咒的,可当时他们正处于情绪极度激烈的时刻,已经本能调动出了全身的负面情绪。在男人靠近后,又立刻意识到了此时即为将死之际。
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同时,我从房檐的阴影里钻了出来,宛如一只蝙蝠,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后,在短暂到眨眼功夫的坠落结束时,正正当当被瞬间张开了双臂的他接到了怀里。
“……”
两人在对望,这种桥段仿佛是什么烂俗偶像剧的片场,他应该抱着我开始转圈,摄像机从前后上下多个角度拉进。
但不是的,这不是什么柔情蜜意浪漫邂逅。我看着他,是被研究成果震慑的科学家望着不可思议的笼中造物;他看着我,是天真烂漫的孩童妄图掰开玻璃板,扯掉昆虫标本栩栩如生的翅膀。
哪怕隔着一层无懈可击的泪水,他触碰着我的身体,都让本该毫无知觉的我浑身发寒。
也许我应该看一看绝对希望……他?怎么会……怎么会有和人类如此相似的咒灵??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才知道自己当咒灵的时候有多么冰冷邪异,夏油杰和五条悟是出于什么猎奇想法才会愿意用他们人类的躯体去温暖我那团潮湿寒冷的影子?
原来我才是疯得最轻的那一个吗?某个人二十七岁那年重逢时,五条悟亲吻我冰冷的嘴唇,他把自己吻到忘却呼吸还在继续。原来只是因为在徒劳地舔冰,想要融化不得融化的阴影。
我赶紧结束了和这种东西的共情,停止改变立场的思索——我是人类不是咒灵。
“你叫什么名字?”我突然说,开口后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干哑。
一种奇怪的紊乱感令我思维混乱般,问着完全没有正常逻辑的问题。
“你出生多久了?”
他表情疑惑地放下了胳膊,我便顺势稳稳地跳到了地上,对视的距离拉远了——他比我要高。
真人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我?我叫真人。出生……九十九天,今天午夜后就是第一百天了。”
男人的双眼被如海潮般涨起的好奇、疑惑和求知欲填满,他抬手不停去摸那层透明的屏障,泪水的表面在夕阳下折射出金色的浅光。
“你是什么……是人类吗?好奇怪啊,还有你这样的人类吗——我怎么碰不到你……你出生多少天了?叫什么名字?”
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啄破这层看似柔软却又无比坚硬的泪壳。蓝发的青年神态仿佛保温箱中的幼崽,可现实中怎么看我都更像那个封在透明容器里的实验品。
舌头不太利索的感觉就像打了结,我感到无时无刻不在的恶寒:“我什么都不是,不记得多少天。我叫……夏油黯。”
“咦——什么都不是?”
他惊喜的神情仿佛幼稚园的小朋友找到了心仪的玩伴,一个孤独的、人群边缘的小孩依靠到了孩子王、主心骨。
他笑起来:“果然果然,你的眼神就很奇怪。我觉得你很像我,但又不一样——黯,黯,很适合你的名字。”
真人忽然附身,把额头抵在了泪水屏障之上,最大限度靠近我,嗓音蓦然冷下来:“你觉得我是什么?”
蓝与银的眸子抵住隔阂,那观赏的神情好似我是缸中金鱼。他的动作就像捧着我的脑袋,眼瞳之中倒映着一个面无表情身披阴影的人。
“你是恐惧。”
面前的那张脸上,肌肉收缩,他的唇角勾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咒灵都是恐惧。”他翻了个白眼,撇嘴不满。
我有种想要干呕的**:“你是人类对人类的憎恨的恐惧。”
他屏住了呼吸。
被一言定中的特级诅咒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的情境,第一次听到了这样的答案。有个人类仅初见一眼就如此了解他,和他一样深爱人类,又……
忘却呼吸的咒灵只是全神贯注凝视着对面,甚至随着时间推移,他的面色和人类一样开始逐渐涨红。我清楚得很,黯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黯可以把自己变得和人类九成的相似,那是它身为影的拟态,而我清楚,对面这个存在,他靠的是——
改变灵魂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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