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出意料，镜子里面的凯厄斯脸色十分之差，阴沉得简直可以滴下水来。
艾格尼斯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合上双面镜，徒留另一边还没来得及冲她发火的吸血鬼狂怒不止。
神官恍惚听到了镜子那边传来巨大的噪音，她将镜子扔得远远的，不敢再让视线停留在上面。
艾格尼斯的心脏急速跳动，鼓噪着要跃出胸腔，心跳声震耳欲聋。
神官将双手死死背在身后，她咬紧牙关，唇瓣被咬得鲜血淋漓，艾格尼斯却仿佛没有痛觉一样，牙齿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她需要极其用力地克制，才能阻止自己捡起那面可怕的镜子。
在看到克里特王面容的一瞬间，艾格尼斯感觉到她的自我意识飞速衰退，一种渴望无端出现替代理智，在脑海中不断催促她回到凯厄斯身边。
流星的神术将人类压抑太久，神力失效之后，所有潜藏在灵魂深处的爱与追逐冲垮堤坝，它们咆哮着冲出牢笼，在艾格尼斯的灵魂中奔涌不息。
因为远离源泉而暂时控制下来的感情沸反盈天，它有如波涛灭顶，把孤独泅游在海中的人类拍下水面死死压在海底，不肯给予任何逃脱的希望。
艾格尼斯的灵魂被命运划分给吸血鬼，离开主人使得它每时每刻都在呐喊空虚，唯有回到凯厄斯身边才能熄灭神官心中喧嚣的吵闹声。
这是无法抹消的痛苦。
违背命运安排招致的痛苦。
创世的卡俄斯为世界运转定下规则，万事万物均被其束缚须要遵循它的指令，诸神将之称为命运。
它假借摩依赖之手具现世间。
阿特洛波斯、克洛托和拉刻西斯三姐妹在冥府之中日夜纺线，所有人神异种，乃至一草一木，一粒尘埃，从诞生到陨灭，它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纺进一条条纤细坚韧的丝线中。
哪怕是命运三女神的父亲——掌管天地万物，权势煊赫滔天的众神之王宙斯，都要受到命运操纵。
他曾处心积虑拖延逃避，却仍躲不过命中注定的诸神黄昏。
宙斯应验第一代神王乌拉诺斯的预言而生，瑞亚最小的儿子推翻了他的父亲克洛诺斯成为新一代神王。
时间与空间的神明被打入深渊之前高声咒骂儿子，宣扬他会同自己一样为子嗣所背叛跌落神位。
他诅咒宙斯，他的未来将会无比凄惨。
雷霆之主一向精明谨慎，他从不忽视预言的力量，命运是它背后的操手。
此后神王对它百般防备，雅典娜、阿瑞斯、珀耳塞福涅、忒提斯等神祇因此成为牺牲品。
忒提斯是宙斯的情人，这位海仙女曾预言自己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会比他的父亲更强大。
众神之王得知此事以后，因害怕弄出一个比自己还要强悍的孩子来，便不顾忒提斯的意愿强行把她嫁给了半神佩琉斯。
直到阿克琉斯降生应验海仙女所说，他才放松对忒提斯的监视。
整个世界，上至奥林匹斯下至冥府，包括大洋与深渊，没有一个逃脱他的控制。
他畏惧命运却又不肯放弃权势，狄俄尼索斯是最后一个被宙斯赋予神格的孩子。
将十二主神全数替换成自己的亲眷彻底掌控了神山之后，神王便不再与女神交合制造神祇。
他将所有**发泄于人类，地上诞生了无数流淌着神血的半神英雄。
相比不死又强势的神祇，半神有如蜉蝣朝生暮死。他们虽然比普通人活得长一点，掌握的力量多一点，却始终不能和神明相提并论。
宙斯认为，没有神明的力量与权势，他们自然就没有办法反抗自己。
他吸取了自己谋反成功的经验，想方设法分化其他神祇，不断在他们之间制造矛盾，叫他们从不和睦相处，彼此仇视，不能团结在一起对抗他。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宙斯甚至设计杀了波塞冬的孙女帕拉斯、十二主神之一的阿尔忒弥斯，死在他阴谋下的从神英雄更是数不胜数。
在宙斯统治奥林匹斯的时期，所有神祇都活在神王的阴影下。
他强大又敏锐，手握雷霆，不驯服的神明尽皆殒命，光辉的太阳也坠落天际。
即使如此，众神之王最终还是走向了末日。
艾格尼斯从青铜世代末期一直陪伴忒提亚至今，中间也曾几度瞧见命运借由预言之神的口显现人间摆弄众生，她难道不知道命运的不可抗拒性吗？
然而人类向来桀骜不驯，不管是强力的黄金白银，还是羸弱一点的青铜黑铁，反抗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东西。
如果他们尊奉强权从不反抗脱逃，那世界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从被圈养的羔羊变成新的无冕之王主宰世间，人类凭借的难道是顺从吗？
神会看在蝼蚁听话的份上，就叫他与自己平起平坐吗？
倘若人自己都不去为自己争取未来，那么他要怎么样才能获得想要的一切，靠高位者高高在上的施舍怜悯、偶尔的大发善心吗？
听着就可笑。
所以就算明知命运强大可怖，人类依旧会挣扎着不肯认输。
最可怕的从来都是自己放弃自己。
神官绝不会任由自己成为命运的傀儡，她不允许情感突破理智的界限支配她的人生。
清醒地死去远胜过浑浑噩噩地活着。
假使她听从灵魂的感召回到凯厄斯身边，纵容虚伪的爱扩大填满心脏，听凭它排挤掉她的野望她的傲慢她的怨仇，届时活着的究竟是艾格尼斯本身，还是一个顺从克里特王心意诞生的偶人。
那样的未来，只是稍微想一想就令神官寒毛直竖，它比死亡更恐怖。
永远失去自我和自由，一言一行皆身不由己。
生和死都是奢望。
……
艾格尼斯立刻起身打包好必要的道具，她捡起双面镜扔到行李箱最底层牢牢压住。
一股浓烈的紧迫感沉甸甸地压在人类心头，她必须尽快找到办法隔绝甚至解除吸血鬼对她的影响。
沃尔图里的势力漫布欧陆，与他们合作的异种和人类遍及全球，不管是艾丽萨的小动作还是巫师的混淆咒，都误导不了凯厄斯多久，他很快就会发现她的踪迹。
假如凯厄斯找上门来时她还没有找到办法，艾格尼斯毫不怀疑到时候她会像个没有思想的玩偶一样，对凯厄斯的要求全盘接受，欣喜若狂地成为他的奴隶。
绝不！
她将水晶瓶中的复方汤剂一饮而尽，一个有着一头棕色长卷发的绿眼睛女人取代神官出现在室内。
她压低帽檐竖起衣领遮住脸孔，提着皮箱离开了房间。
艾格尼斯左右环顾，确认四下无人，快速穿过走廊，来到正对面的房间按下门铃。
很快，一个浅金色头发的男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德拉科·马尔福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今天才刚刚带着一个完完全全的麻瓜一路幻影移形，从英国穿越整个大西洋抵达大洋彼岸的美国。
为了绕过魔法国会，他连门钥匙都没有用，整个人的魔力都被抽个一干二净，现在正是疲倦万分亟需休息的时候。
而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麻瓜却在深更半夜敲响他的房门！
——她值得一个神锋无影。
神官不太在乎他的黑脸：“我是艾格尼斯。马尔福，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你找到忒提亚的位置了吗？”
德拉科深深呼吸，他将毕生的涵养都用上才没有口吐恶言，对着艾格尼斯狂骂一顿。
马尔福家的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要不是因为忒提亚，真想给这个该死的麻瓜一个钻心剜骨。
“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他忍住怒火，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说道。
艾格尼斯皱起眉头：“你和忒提亚之间签订的契约非同寻常，连你也不能感应到她的具体位置么？”
美洲曾是流放之地，宙斯将不服管教的人、神、精灵剥夺神力扔了过来，他们还没有资格进入深渊，塔尔塔洛斯不是垃圾桶，什么东西都能被关进去。
为了保证囚犯老老实实地呆在狱中，这里被宙斯颁下了禁绝神力的法条。
诸神黄昏之后，虽然神祇绝迹但是法条已成规约，无法轻易修改，这片大陆仍然拒绝神明的存在，凡是涉及神力的东西都成了废品。
艾格尼斯无法通过神器或者神术找到忒提亚，神官与女神之间的联系自她复活之后也若有似无，在此地更加派不上用场。
她特意跑了一趟英国把马尔福带过来，就是希望他能够靠着和忒提亚签订的灵魂契约找到流星。
可惜竟不太管用。
艾格尼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算了，有方向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她说道：“我们马上走，到你能探查到的最近的地方。”
德拉科·马尔福的胸脯不断上下起伏，怒火在他眼里熊熊燃烧。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一个麻瓜可以对他这么颐指气使！
该死！
等她被忒提亚厌弃了，一定要她好看！
“请快一点，我在赶时间。”神官催促道。
“请稍等。”马尔福朝她露出一个假笑。
他用力甩上房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幸亏这一层只有两个房间，没有引来别人的注意。
艾格尼斯幽幽地盯着门板。
“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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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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