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庐宫，舍身木。
女怪安静地盘坐在树下，那双非人的瞳孔里只放得下舍身木上的卵果。
卵果偶尔会动弹两下，女怪这时会精神紧绷起来，伸出手护在卵果下——尽管那颗卵果凭空并不会掉下来。
舍身木的果，和平常人家求子的里木不同。
想要求子和家禽的人家，会在里木枝上系着飘带祈祷，里木便会结出对应的果。一日得鸡鸭等禽类、两日得狗、三日得绵羊和山羊……七日和九日以后是人。
而舍身木只会结出麒麟的卵果。
无名的新生女怪盘坐在舍身木下，犹如看守冬器的冬官，谨慎且缜密。当女怪的视线望向那颗卵果时，她的神情又和在里木下求子的夫妻没什么区别。
麒麟，那是麒麟。
这就是她诞生于世的全部理由。
舍身木坐落于黄海中心的五山之一，蓬山。
山上建了两座辉煌的宫殿，名为蓬芦宫与甫渡宫，麒麟就在这里长大，直到为它所背负的国家选定天选的王。
为了更好的照顾麒麟，宫中的女仙们都是正正经经的位列仙籍。有了仙籍就能不老不死不病不灾，岁月赋予的经验是刚入仙籍的新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丰富。
而今，蓬芦宫经验丰富的女仙们，竟然会私下交流对那颗麒麟卵果的意见。
这也难怪，毕竟常世此刻十二国的王与麒麟难得均在位，四海升平。
既无麒麟的失道，何来卵果诞生。
这是不正常的。女仙们隐隐地能感觉到这一点。
一时间众说纷纭，人心惶惶。
但那又如何。
只要是舍身木诞生的麒麟，就是蓬山公，是蓬芦宫的主人。
女仙之首玉叶敲定结论，严禁众女仙传播谣言，中伤尚且是卵果的麒麟。
麒麟的诞生是常世的最大事。
蓬芦宫并不禁止谁向外说第十三匹麒麟的事，并且宣称这是天帝体恤蓬山，是多年尽心尽力养育麒麟的无上赏赐。
虽说麒麟由蓬庐宫和甫渡宫抚育，事实上孵化麒麟的是女怪。女怪是每一匹麒麟的第一名使令，她们天然服从于自己的麒麟，是永远会保护自己麒麟的生物。
麒麟们于女怪孵卵之日齐齐向王告假，起身前往蓬芦宫。
它们腾云驾雾，脚程一日千里，赶到黄海中央的蓬山也不过几柱香时间。
新任的蓬山公窝在女怪的怀里，麒麟的眼睛尚未睁开，便有女仙团团围上来，引女怪前去为麒麟清洗。
十二国的麒麟一一看过新生的同族后，送上了王与他们的祝福。他们已经选定了王，应当尽快回去担起“台辅”之责，不可在蓬莱久留。隔日便告别，只匆匆地交流了各自的猜想。
尽管这是常世不该有的第十三匹麒麟，但她确无疑问是同族。
这奇迹的新生卵果，或许真的是天帝赏赐也说不定。
——
第二年。
麒麟睁开双眼。
不过是从麒麟卵果开始罢了，虽说她尚未明白天帝的意思，但也不影响她用这副孱弱的形体。
“蓬麟……”
阿系望向出声的女怪。
怎么了，汐女？
尚且不能化人的蓬麟在脑海中回应。
汐女是女怪的名字，蓬麟则是众人对她的称呼。
“女仙们让我把睡醒后的您带过去。”
蓬麟平静地团在汐女怀里，银白色的躯体纤尘不染，顺滑的金色鬃毛尚且短短的，但已经能看出成年后柔顺的模样了。
见了见以后只负责她的女仙辞烟，女仙之首玉叶又交代了她其他麒麟本应当知道的事情。
例如使令。
例如选王。
团在女怪臂弯里的阿系可有可无地颔首，她并不在意这些。
她只在乎人类和奇迹。
——
三年后。
麒麟五年便可化人。
阿系便顺从着这一点，等到第五年才转变人身。
仍是孩童身形的阿系端坐在椅子上，看得出来蓬庐宫的礼仪教得很仔细，但更多的，麒麟本身就是恪守礼仪的种族。
面前的女仙辞烟正在给她普及麒麟的选王，然而她话锋一转。
“但是您不一样。”辞烟顿了顿，观察了下已经转变为人形的蓬麟，发现阿系依然是平静地坐在那里，金发静静地垂落。
“常世十二国的王与麒麟现皆无失道者，因此，您也不需要承担选王的职责。”
蓬麟毫无心理负担地点点头，合上手里看完的孤本，从一旁的女怪手里抽出新的翻阅。
选王和失道是纠缠在麒麟血脉里的宿命，和她似乎无关。
现阶段的麒麟，一般只要无忧无虑的在黄海里玩耍，同时收服妖魔为己用即可。
“黄海中的高耸山脉由五座山组成，称为五山。中央的高山是崇山，环绕其的四座高山分别为蓬山、华山……”
辞烟教授通识，对蓬麟的一心二用视若无睹。
蓬麟过目不忘的天赋，她再清楚不过。况且在蓬芦宫的时间会很长，这些事情她总会记住的。
几年下来，女仙们不得而知的她的诞生缘由，阿系也有些猜测。
首先是此世与众不同的求子方式，天帝的刻板教条。
其次，她绝无可能在里木上诞生。
里木上无非结些人子和家畜。她不可能作为家畜诞生，那是足以让她反手弑神的羞辱；以卵果结下的人子，恐怕吸干了里木也无法成功孕育。
天帝不得不把她塞进舍身木。
这里有人类的存在，种群的发展凝结成历史，她能在这里出现是理所应当的。
如此看来，天帝权衡之下决把她塞到舍身木上，已经是最优选。
当久了麒麟，她并不觉得闻血腥则弱有什么好的，这是无可攻克的天生弱点。
她尝了口今日的午膳，放下箸。
“可是午膳不合公的口味？”
辞烟看着尝了口午膳就叹气放箸的蓬山公，心中忐忑，或许不该冒险调整了一点公的膳食。
“与这无关，”阿系微微一笑，安抚女仙道，“看得出你们花了不少心思在膳食上。”
“那公为何不多用些？”
那我为什么不多用些？
视线从面前的精致菜肴上移，略过蓬庐宫大气的建筑，轻易能望见黄海上飞翔的妖魔——蓬山设有阵法，妖魔轻易进不来。
蓬庐宫建得极高，她能轻易眺望十二国人除升山外一生难见的景色。
蓬庐宫建得极高，也只是建在蓬山上，矮至高的天帝一头。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这话极轻，风一吹就了无痕迹。
白日里，辞烟讲到选王。
诚然，蓬莱是十二国国民的梦中圣地。
无王的国饱受妖魔侵扰，升山就能解决；想要一步登天，升山同样能满足这等野望。
麒麟不论是为了选王的升山，还是外出寻王，都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只有它能感受到的“王气”。
某种意义上，麒麟即是王独一无二的象征，有麒麟在，哪怕没有玉玺也无妨。
麒麟背负一国之运，择一国之君。
只向天选的君主折颈。
然而不论品行与才能，只凭天选的恩惠就能成为王。这样的王，真的是国民迫切地需要的王吗？
王的无能，会让人责备选定的麒麟，若是接连两任皆非明主，麒麟更是背负骂名。情况严重的，麒麟会在死于失道病之前，先被叛乱军砍下头颅，血溅当场。
次年，蓬山舍身木又要结出新的果。
选王只是听着好听罢了，它们手中根本没握着选择的权力。
从未。
虽然写得很像要革掉十二国的“君主、麒麟、国民”制度，但是她顶多顺势而为，因为目前的人还没有这种想法，所以这个制度与她无关捏＞W＜
理由的话，在圆了在圆了（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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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王与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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