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的那段故事太过久远，久到只剩历史本身还记得。但若用上现在的公历纪年，又算不得多久远。
……
“嘘，别吵醒她。”
他们围过去，握着围猎的弓与剑。
被围猎者，她歪头坐在巨树下，只睁着一双眼睛，视线好似落在他们身上，又好似只是越过他们看更远的某个地方。
睁眼的“眠者”。
他们试探过许多手段，才确定她不会“醒来”。
包围圈一步步缩小——
“咔擦”。
“都说了小心点，别吵醒她！”领头人回头训斥也压着音量。
“不是，她她她……”
他们颤抖地指向树下，又仓皇收回，深怕那个怪异的“眠者”会因此降罪。
心脏砰砰跳，领头人缓慢地、再缓慢不过的转过头去。
“眠者”醒来了。
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包围圈就已溃不成军。
叫喊，兵戈坠地，逃窜。
一支顺练有素的队伍竟溃散的如此之快。
“眠者”跟他的距离正在缩小，她正一步步地朝着他走过来。
喉咙中爆发出惊人的叫声，引得“眠者”不含感情的眼神轻飘飘落在他身上。
他在恐惧的驱使下也掷下武器，这支队伍于是彻底宣告失败。这个普通的人，连滚带爬的逃进森林里，为地上本就杂乱的痕迹再添一笔。
“……”
地上的刀剑不少。
她沉默地检视一番，什么也没拿。
——
“后来你就被藤原家的人请过去当春日大社的巫女了，是吧？”
绸点头。
蚓厄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你还真的是不管在哪都过得不错，哪像我……”
翻身引起地鸣，游动造成地裂。
每一代的闭门师都以守门为己任。
蚓厄小小声的发表意见，“你现在看起来会听人话，虽然也就是看起来。不过脾气倒是好不少，还乐意装一下表面功夫。”
“因为很方便。”
各种意义上的方便。
蚓厄失语。
过了好久，祂才说：“真是矛盾的家伙。”
既乐意披上包容的人皮，也毫不在意将他们视为所有物驱使。
——
春日大社的人为她装饰了新名。
那个名字写在纸张上，从藤原本家一路递到春日大社。
薄脆的纸张经由她的指尖，被压在跨海贸易来的镇纸下。纸张在风下翻飞，时而扬起时而落下，却也逃不出镇纸。
风总有熄下的时辰，这时候又能看见那张纸上写着的新名了。
——神乐绸。
神乐，悦神；绸，系带。
整个名字都在将透露着将她献给神明的意味，教她去取悦，去成为神与人的联结物。
然而还不止如此。
新的名字是为了将她绑在藤原家，是为了叫人提起她就不得不说起“藤原”二字。
——
“不生气？”
“为什么？”
蚓厄仔细想想，她或许真的不在意这些东西。她名噪一时的平城京很快就迁京，还改名平安京。
现在，藤原还是大姓，她却从中隐身。与神道教无关者，甚至从不听闻她的姓名。
“你难道就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用新名来定义她，从形式侵入本质。
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听到，尚且是廉王时就听得六官之首问过。
她说：“恨是潮水，一遍遍涌上来，一遍遍褪去。”
蚓厄察觉她的情绪根本与语言相反，神乐绸平静得过分。那些字句仿佛是他人的或者随便什么人的故事，只是借由她的口诉出。
“但是总有些东西会带走一切。”
她指向常世绮丽的天空，那是幻想的色彩。时间会缝补她破烂的精神，会往身体里填充勇气，再给她机会去看奇迹。
人是卑劣的，人是高尚的；人是善良的，人是凶恶的。
人是多变的。
她也是。
——
蚓厄不是现代才诞生的存在，祂在更远的、需要以“原始”称呼的时代，就已经存在。相应的，闭门师也应运而生。
“神乐大人，这就是这代的闭门师。”
隔着帘子，只有被分割成一条条的模糊人影。人影很快矮下去，只有衣袍摩挲声。
他恭敬地念出一长串尊名，最后缀上她的名字，这才只是问好。又寒暄两句才进入正题。
“……久闻神乐巫女大人伟力，我等仰慕已久，下臣本当备上厚礼才可觍颜求见您，”藤原氏如日中天，摄政王一词用在藤原身上名副其实，说要备厚礼也非虚词，“只是事情迫在眉睫，数万人的性命悬于您指尖，臣下实在不敢再拖延片刻。”
绸合上眼。
一旁的侍女充当她的喉舌，“神乐大人慈悲心肠，不忍万民受苦，”刻意提高掐尖的声音显出一些时下贵女的高傲，“你，你们闭门师所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难题，于巫女大人而言，不过是须臾便可解决的，如同蜉蝣那般的小事。”
藤原家久居高位，就连侍女也难掩轻蔑高傲。
她将手里的扇子递给侍女，只说要换把。侍女便毕恭毕敬捧着扇子出去了。
香炉点着，从里头袅袅透出些香。
“你叫什么。”
闭门师不敢得罪藤原家的巫女，“鄙姓宗像。”
“宗像…”
并不如何繁琐的音词从舌尖滑过，“往门之事，我略有耳闻。蚓厄镇压之法并非无解，只是要繁琐些。”
端正地折叠了两次的纸张从帘子下滑出，恰好停在宗像身前。
——
“略过！略过！！”
“那你要听什么。”
“你本来早一千年就该来陪我了，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最初的镇压并非同现在一般使用要石之法，而是以献祭、供奉为主，关键在于“安抚”。
“……”
“不能说？”
“不，没什么。”
——
要石之法。
出自藤原神乐巫女之手，也由它的创造者亲自操作。
纸上写的法子早就在闭门师里传开，有的人谓之“狠毒”，有的人谓之“大善”。
将被选中者的灵魂一分为二，分别装入木制的偶人，加之以术法，强求“安抚”。
“此法与杀人何异！”
“罪在当代啊……”
“不过寥寥几句，便要人命去填。”
“一劳永逸之法，神乐巫女此举未尝不是善举啊！”
……
闭门师召集全族商讨半月有余，族内依然分为两大派别，难以统一意见。
镇纸进入书房时间不晚于南北朝，而春日大社建立时间是平城京，在平安京之前。所以这次阿系算是流传在别人家嘴里的“那位”。
*
咕咕咕（拍翅膀飞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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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要石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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