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燃烧的木偶

江都。

杨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只整日倚靠在龙椅上,半眯着眼睛,挂着淡淡的微笑,怀里拥着的男人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在流水般昼夜不息的宴会里醉生梦死——

将一道一道沦陷的急令拒之门外,将一个一个直谏的官员砍于刀下,将隐隐的悲凉秦歌置若罔闻,留下粉饰太平的歌舞升平,春花秋月。

但他眼睛只剩下空洞。

杨广已经彻底认输了。

也不只是他,似乎江都宫所有人都陷入了连宿的醉梦,慵懒倚在朱红的柱子上的宫女,瘫倒一片地上沉眠的宦官,干涸眼泪痴痴发笑的妃嫔……

残阳如血,王朝落日。

杨广偶也有清醒的时候,这时他会屏退所有人,在为木偶准备的小殿里——很奇怪,他从未让木偶置身于声色犬马中——伏在木偶肩上,低低而泣,泪水顺着木偶脸颊淌下,打湿了木偶的衣襟。

“loser。”这时焉泽会评价。

“结合我对0218的分析,此时我以为0218会同情他。”有一次系统说。

“如果你想到被他牺牲掉的这一代的话,你就会恨死他了。”

“那你就是恨他咯?”

“是。不过要说完全不同情那也很难,我很难对一个抱着我哭的人不产生任何怜悯。哪怕他并不是对真正意义上的‘我’哭的,眼泪也只是鳄鱼的眼泪。”

系统沉默了好久,才说:“人类的感情真复杂。”

那一天终于来了。

暮春将至,又是清晨,落花柳絮,晓风残月。

木偶所处的偏殿昏黑一片。

当系统将自玄武门迫近的喊杀声传到焉泽耳边时,焉泽还长舒一口气,对它道:“终于!按照历史,我只需蹲在这里等杨广被带去绞死就可以了吧……”1.

话还未完,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晨光泻入,杨广独自立于门外。

他着寝衣,半披大氅,散落白了一半的长发,手里火光微曳的红烛,照亮了他意味平静的面容。

他掩上门,走了进来,步履缓缓,朝木偶而来。

到了,他先是把蜡烛摆好,然后提起另一只手,露出被广袖遮蔽的一大一小两个铜壶,把它们同样搁到桌上;接着用袖子擦了擦原本就摆着的两个酒杯,末才拿起小的,往杯中徐徐倒里面的液体。

一时间,殿里只剩了水声、蜡烛燃烧时偶有的噼啪声,而杨广的呼吸声则微不可闻。

焉泽屏息凝神,闻到杯中飘来的酒香,偷偷问系统:“他现在不应该来这的吧?这酒该不会有毒吧?”

系统也放轻了声音:“按书中所说确实不应该。但如果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选择来见‘柳抃’一面完全合理。至于后者,我无法判断,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杨广已经把两杯满上了。

他默坐了一会,才端起一杯,朝木偶一敬,忽开口笑道:“顾言,幸好有你陪孤。”2.

又叹:“孤欲创万世未有之大业,为此无所不至,无所不为。于是有天下一统,运河一通,新制落成,蛮夷拜服,此乃功盖汉武,福泽后民……怎料天下乱臣贼子何多……”

他昂头把酒一饮而尽,起身把杯子甩到地上,“当”的一声和着他越来越急的咬牙切齿在殿中回荡:“那些刁民姑且不论,杨玄感,李渊……是孤让你们锦衣玉食,是孤让你们加官进爵!你们这些鼠辈到底有什么资格来反抗孤——?!”

焉泽在他绝望怒吼之隙捕捉到外面传来隐隐的杂乱跑动声,那声音由远到近,越来越响,杨广,显然也听到了。

只见他深吸了口气,竟迅速冷静下来,他扭身俯身抓着木偶的肩,极其用力——焉泽看到了他发红的双眼和苍白的嘴唇——一字一句地说:“柳抃,如果、如果你还在里面,如果你还要孤,那孤要你……”

此时反叛的兵士已经来到了门外,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喊:“陛下,您可在里面?”

杨广置若罔闻,对木偶急道:“孤要你摆出那个姿势,柳抃,孤知道是你!”

外面的声音又催了一遍,明显带了几分急躁,于是杨广起身向外,手按在门上,沉声道:“令狐行达,你们是来杀孤的吗?”

令狐行达答:“不敢,只是请陛下回西边罢了。”

杨广嗤笑一声,整了整氅衣,开门出去了。

门合上,还在状况外的焉泽愣愣地问:“什么意思?哪个姿势?别告诉我是那个吧?”

跟着杨广出门的蜘蛛系统说:“0218看着办吧。不过现在可以知道的是,那酒应该没事,反正我不知道可以延迟毒发那么久的药。”

就在焉泽纠结到底要不要满足杨广这一愿望时,杨广的声音传进来了:

“令狐行达也就罢了,裴虔通,怎么还有你啊?”难以忽视的至极怨毒。

裴虔通似乎没有回答。

杨广又接着说:“……我猜猜,是不是还有司马德戡?封伦?虞世基?还是宇文化及呢?”

片刻,才有人答:“虞世基已被枭首。”

杨广突然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所以其他人都要杀孤咯?裴虔通,司马德戡……你们这群鼠辈,孤可能亏欠百姓,可能亏欠父皇,可能亏欠这大隋江山,但唯独不亏欠你们!”

他顿了一下,估计在走动:“……裴虔通,你今天有什么脸来见孤的啊?要孤帮你回忆一下吗?真真可笑啊,‘殿下,不可——’‘殿下,我想要——’还是‘殿下,臣绝不负你’……”3.

他最后这几句变了调,应该在学裴虔通说话。但没有一个人笑,也没有一个人回应,因为人人都知道他到底在暗示什么。

杨广忽然柔下声来,他说:“要孤跟你们走,自是可以。只是不知诸位能否愿让孤回殿里换身衣服?”

外面静了一会,怕是在商量,系统后来告诉焉泽他们还计划了如何不让杨广逃走。最终仍是令狐行达回答:“陛下请便。”

不管人间发生了什么巨变,大自然都不在乎。所以太阳已经悠悠地,完全出来了。

晨辉从窗扉洒进,整座偏殿似乎也温暖了起来,不过无风,所以那支红烛还在燃烧,只是黯然失色。

杨广回来了。关门的他似乎有点迟疑,几乎是艰难地转过身来——

然后他看到了木偶:

木刻笑脸,面颊腮红,喜气洋洋。一手按头,一手向左侧前伸。

于是他笑了,弯下腰捂着脸无声地笑了。然后朝木偶大步冲来,用力地抱住了它。

他的脸紧紧地贴在木偶冰冷的、凝固的脸上,泪水从他的眼眶里倾泻而出,在木偶的脸上流着,淌着,渗入了木隙里,几乎把彩绘给模糊了。

木偶里的焉泽有点尴尬,一边耳朵杨广抽泣,一边耳朵系统阴阳怪气地夸她善良。双声道纷纷扰扰,吵得她心烦意乱,想辩解自己只是想让杨广别死得满意点,但又很难表达。

正着急中,又隐隐闻到一股膻味,她刚想打趣说杨广不会没有洗澡吧来缓和下气氛,就看见杨广起身,拿过桌上大的铜壶,高举过头,往自己身上浇去——

又一阵带着强烈刺激性的涩味朝她冲来,她还没想明白杨广想干什么,在系统“桐油!桐油!”的尖叫中,杨广揽住木偶,将还在燃烧的蜡烛对准自己的头发一点——4.

烈火瞬间吞没了他们。

在火中,杨广还在哭,还在笑,他最后一句话是:“柳抃,来地狱找我……”

而焉泽已经顾不上他了,也顾不上从似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陛下**了”“走水”的呼喊声,因为她被极致的痛楚裹住了:

如千万根炽热的针扎密密地刺扎,难以忍受的滚烫让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一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只感觉整个人在火中满满萎缩。

原来木偶也有痛觉的,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假装恍然大悟地想,但这并没有缓解任何的痛感,她连动都动不了。

系统察觉到了不对,它似乎很着急地逼问焉泽怎么了。

焉泽没回答,反而在钻心的痛苦中竭力憋出几个字:“帮、我、跟李世民、说,做大事、不要是为了自、己,要、为天下……”

系统却没照做,焉泽已经没有力气去催它了,她已经难以抵御这痛苦——

忽然,天旋地转,炽热尽褪,周身一轻。

回到虚空了?

她疑惑地抬头看去,却发现自己似乎趴在桌子上,周围的一切变得极大:放大的酒杯,放大的铜酒壶,放大的跑动着呼喊着的士兵,还有中间那团还冒着火的黑漆漆的一堆……

此时系统在她脑中说道:“笨蛋0218,怎么不跟我说你有痛觉的啊。下次这种时候要记得马上和我互换身体。机器可是不会痛的哦~”

焉泽笑了,所有的郁闷一扫而空,只有点遗憾回虚空后没办法拥抱一只蜘蛛。

1.杨广被杀:有两个版本,《资治通鉴》和《旧唐书》,这里采用并加以胡编的是《资治通鉴》的版本。

2.顾言:柳抃的字。

3.由于裴虔通是杨广当晋王时就是的亲信,这里就拜托他担任崩坏世界的这个尴尬的角色了。 (O_O)

4.膻味是动物油脂发出来的,为了**杨广先涂了动物油脂,然后嫌不够所以又淋了桐油。桐油属于古代重要工业用油,可燃性很好。

好行为艺术的阳光哥 (; ̄ェ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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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燃烧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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