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痴只当素、玉二人是普通道士，自然不会说修行世界的事情，但除了隐瞒了出身来历，他表现出来的实实在在是个佛法不俗的好和尚。
他们都不是以种族定善恶的人，虽然看出念痴是槐树精，但这槐树显然是修正道的佛修，一身佛光和功德骗不了人，身上妖气淡得几乎没有。要他们说，佛家讲究众生平等，没准过个几百年，这槐树精真能以精怪的身份立地成佛。
“大师平时除了念经礼佛还做什么？”
念痴指着院子里的菜地，笑道；“便是种种米、菜。还有就是院子后面埋了许多无主的孤魂，贫僧每日早晨和傍晚都要为他们念上几遍往生经文。”
素流尘佩服道：“大师高义，只是为何这里会有这许多无主孤魂。”
念痴神色微微黯然：“除了那些路过这里意外死亡的，还有许多却是人为。”他双掌合十年了声佛号，很是不忍，“以前黑山外围出过盗匪，杀了人后抛尸山下，还有一些……一些家族将犯错的人私下处决了，随意丢弃到山里，贫僧看到了便会收埋了他们的骨殖，以香火和佛法消除他们的苦厄，只求他们来世能够平安顺遂远离苦痛。”
念痴所说的也不是新鲜事，在这个门阀遍地的世界，世家大族为了维持传承规矩众多，有那犯了家规，情节严重又不能宣之于口的，主事者为了家族颜面不会上报官府，一般都由宗法处置，官府往往也无可奈何。
念痴道：“近十几年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少了，听过路樵夫说当今天子致力于用法度限制私刑，想是渐渐有了成效，真是功德无量。”
玉骨这才明白和尚的功德是哪里来的，为无主之人捡骨收埋本来就是大功德，念痴还愿意以佛法度化他们，很是令人敬佩：“大师愿意为这些无名之人耗费心力，同样是功德无量。”
一番论道日已西斜，两人顺势提出借宿一宿。
念痴很为难：“寺里已经很久没留宿过外人，客房简陋，恐怕无法招待客人。”
素流尘不在意地笑道：“我们师兄弟也是修道之人，哪那么娇贵，游历以来什么地方没住过，如今有片瓦遮身已经是极幸运的了。何况大师这地方清幽雅致，禅意十足，再无不好的了。”
念痴见此不好在说什么，便是去预备饭食。不过是些野菜糙米，胜在味道甘甜，原汁原味，只这些饭食也都有些阴气，念痴似乎知道即使普通人偶尔吃一次这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提醒。
饭后念痴便告罪要去为无主孤魂念诵经文，让他们自便。
两人也正想着四处查探，任他去了，玉骨感应了一下，那和尚果然到后院墙外面认真念经了。
前院除了念痴的本体便没有其他东西了，两人从大殿转到后院，院中左边种着集中蔬菜，右边辟出一块田来种了谷物，靠近墙边还有一口井。那口井里散发着极重的阴寒之气。女鬼蹭的从玉佩里飘出来，在井口上方陶醉的吸了一口气，眼睛半眯起来：“太舒服了，这阴气简直太纯净了。”
“纯净？”
“对，非常纯净，没有血气和凶煞气，就是纯粹的阴气。”
玉骨和素流尘对视一眼，如此说来起码在墙外感受到凶气不是这井里的，那就只能是墙外面的坟里传来的。此时和尚在做超度法事，他们去了未免太不礼貌了，只能等到天黑了。
转眼天就黑了，和尚作息十分规律，道了声晚安，叮嘱一句夜里山里多野兽，让他们别随意走动，便自去休息了。
客房条件有限，两人便留宿在一个屋子，今天天有些阴沉，外面黑黢黢的，间或几声虫鸣，有一种远离尘嚣的感觉。
两人刚要起身，就感觉外面几道阴气由远及近，阴气里有血腥之气。两人忙又躺下，装作熟睡的模样。
不一会，屋子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惊呼道；“好标致的两个小道士，比天上的仙童还好看呢。”
另一个女声娇笑道：“说得好像你见过仙童呢。好不害臊的丫头，这眼珠子都要掉到人家身上了。”
玉骨道眼一观，很是无奈，真是物理意义上的“眼珠子要掉到人身上”了，得亏他神经粗大，不然这会子就该吓死了。
第一个女子哼了一声：“反正我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如果能和他们其中任意一个春风一度，便是此时魂飞魄散了我也甘心。你们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呀，真是不知羞耻。”
“我同意。”
……
其他声音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一屋子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
素流尘让这么多人打量议论着很是不自在，对着这些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女鬼心理大呼吃不消，这真是掉到女鬼窝里了，还是一群女色鬼。
这时一个更加清悦的声音道：“姐妹们，别玩笑了，人也看过了，咱们赶快离开吧，咱们这么多鬼在这里，再多留些时候，明天他们得生好大一场病呢，大师不会允许咱们害人的，小心他生气了。”
“哼，小倩，就你假正经，你难道不心动？还是说你还惦记上着上个月从这住了一夜的小书生宁采臣，可惜你自诩容貌艳冠群芳，人家却是理都不理你呢。”
“他们生病了才好呢，我就能多看他们几晚了。”
小倩！玉骨心中一动，看向那女子，只见是一个一身红衣肌映流霞娇丽清绝的女子，气质楚楚可怜，眼神却十分倔强，这容貌比之玉佩里艳若牡丹的无名女鬼也不差什么，在屋子里这一众女鬼们中间更是如中秋的明月一般柔和又耀目。
其他女子显然对小倩不服气又忌惮，说了几句酸话便听话地都退走了。
等到院子里完全恢复了平静，玉骨坐起身将身上的阴气一扫而空。
素流尘道：“这庙里的女鬼也未免太多了，她们似乎并没想为难咱们。”
“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业力，尤其是哪个叫小倩的孽力十分深重，听她们话里的意思槐树和尚不允许她们害人，莫非她们身上的孽力是以前没人管束时候害人得的。”玉骨对这猜测有些拿不准，毕竟槐树和尚要是一直在此地修行，按理山中多了女鬼很快就会知道，不会让她们有那么多害人的机会，女鬼身上杀气本不应该太重，“还有那些女子说上个月有个宁书生来这里过夜过，可按照念痴的说法，此地已经数月无人经过了，这点事情为什么要骗咱们？”
心中有太多疑问未解，两人隐去身形跟着女鬼出来，见那些女子穿墙而过，身形消失在杨树林的坟茔之中。她们果然就是被念痴每日超度的鬼魂。
两人看了看，坟茔比那些女鬼多了不少，有些已经感受不到鬼魂的气息，想是没有化成鬼或是已经销了孽债回归地府了。
次日清晨，念痴早早起来了，对昨晚之事似是毫不知情一般，先是做了早课，又招呼玉骨他们吃早饭，神色极其自然。
玉骨二人本是装作毫无修为的样子，思索再三觉得这和尚秘密太多，便也没有暴露身份直接质问他，吃了早饭又论了一回道就告辞下山去了。
念痴将两人送至门口，目送两人走远，转身回到大槐树底下，神色怅然地望着槐树，那槐树忽然无风自动，繁花簌簌而下。念痴将手放在槐树上，佛力形成一道无形的锁链缠绕在树身之上，让槐树复归平静。念痴微微一叹，就在地上坐下，数着手中菩提子念起了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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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黑山地界，素流尘才道：“总算出来了，黑山给人的感觉太差了，你说那个槐树和尚是个什么路数，那个碎了魂的女鬼大概率是从他那儿跑出去的，以他的修为人品，不应该对魂魄下这么重的手，就算那女鬼不堪教化，一心一意想要害人，他也应该以佛法超度为主啊，难不成他还有怒目金刚的样子咱们没看到。”
这话里已经认为跑到土地庙的女鬼是个坏鬼，不受管束才会变成这样，但是以槐树和尚的慈悲心，出手毁魂有点难以接受。
玉骨摇头道：“也说不通，女鬼如果一心为恶才要逃跑，不该就剩下一点残念还要牢记往土地庙去跟土地神告状。土地虽然官职不大也是隶属地府的阴官，她这么做岂非自投罗网，可惜残魂已经无法看到功德业力，否则还能提供一点参考。”
素流尘一琢磨也对，哀叹一声：“又要解谜题啊，这些为恶的能不能坏得光明正大一些。你说念痴满身功德会不会是假的。据你了解，有没有什么人的功果孽债能够逃脱你的法眼。”
玉骨指了指天：“那你可说着了，咱们前几天不才看见一个会做手脚的。”
素流尘简直想以头抢地：“啊，那个打不死的驭天行！这次的事不会又有他的功劳吧。”
“谁知道呢，先去城里打听一下黑山的历史吧，那棵大槐树看起来有千八百年了，应该挺有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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