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遵从我娘亲的遗愿,将她跟我的父亲合葬在山顶的大树下。
她曾说,父亲最后还能看得见东西的一段日子里,最爱的事情就是躺着看天上的云。看到风把云吹走的时候,就会露出一点点浅浅的笑意。
我将娘亲临去前酿好的最后一坛子关于我爹的酒小心翼翼的倒了一杯在他们的坟头,说:“这可是最后一坛了,省着点喝。喝完了,就只有我做的,肯定就不是原来的味道啦。”
风将大树上的枝叶打的“啪啪”响,阴云随风汹涌而来,铺满天地。
我把酒坛埋回树根里,起身拍了拍手上泥土:“我走了,下次再给你敬酒。娘,你可看好爹,不能让他偷喝哦。”
雨落得极快。雨滴又大又密,我根本来不及走下山,只能在半道寻了一处阴湿的山洞暂时躲避。
从洞口坠下的雨帘完全遮蔽了外边的风景和声音,我伴着雨声在昏暗的山洞之中昏昏欲睡。甚至连进来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直到对方完全走进,被雨水洗礼过后的酒气充满这个空间。
我闻着带着发霉味道的酒味,心中惶恐不安的抬起了头。
是他!
我从地上弹跳起来。
为什么葛爷会出现在这里!?
葛爷的模样看起来很狼狈。
身上都是泥水,衣服些许破烂。
他的脸上有擦痕和划破的伤口,眼神有些发愣。
看见我,葛爷露出扭曲狂热的表情。脸上的半结痂的伤痕因为他的表情又裂开,血丝混带着脓液溢出来,使他看起来可怖极了。
我头上冒出虚汗,强撑着精神:“你、你怎么在这里?”
但是我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外厉内荏的本质。
葛爷自然也一清二楚。
他狞笑道:“半路遭雨,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步一步的逼近我:“从来没有人能拒绝我葛爷。你娘那婊子是一个,跟了一个病痨子能有什么快乐可以享受的。”
葛爷猥琐的哼哧哼哧笑了两声,不顾我发青的脸色继续说道:“那个病痨子去后,我委曲求全愿意接这破鞋,没想到……没想到……”他咬着牙重复了两遍,而后,脸上又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但是没关系,她留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而这个女儿在此时……将会……”
他摇摇晃晃的冲过来,对我撕扯起来。
我被腐臭的味道熏了一脸,拼命的挣扎。
但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哪里是我一个区区弱女子能够挣脱的了的呢?
他一手捂住我的口鼻。
氧气逐渐稀少,我的眼前逐渐散开星辰。
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的人能权势并握,活的逍遥自在。
凭什么……
凭什么我我父母早去,留弱女一人在世受如此欺辱。
我……
不、不……
我不服……
我不服!
我恨不得他替我父母而去!
我目眦欲裂,恨不生啖其肉,张口狠狠的咬住他大拇指下方的手掌软肉,用力一扯。他受痛叫一声,钳制我的力气一松,便让我找到机会用尽了所有的恨与悲将胳膊轮了出去。
我已经不太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等我拾回神智的时候,葛爷的头磕在岩洞石壁上,血顺着石壁铺了开来。我的脚下是一截已经被踩得稀烂的小腿,血肉模糊,已经失去了人的腿本来的形状。
我恍惚的抬起脚,脚底的血色和肉渣骇得我心头一跳。
杀人了!
我竟然……杀人了!
我跌跌撞撞的跑出山洞,雨水洗刷着一切。连绵雨幕组成另一个空间,什么都没有,除了无助行走在其中的我,找不到出路和尽头。
眼睛沉重得已经要睁不开了,我全凭着本能往前行走。
“你怎么了?”
我撞上了尽头,尽头是温暖的胸膛和问候。
我抬起眼,模糊的视野之中只能看出是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
“爹爹……”
“……”中年男人默了默,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我倒是没有随便认便宜闺女的习惯。”
我听见那人的叹气,脸上被轻柔地擦拭。
眨了眨眼,我看清面前的人。
原来是周絮。
他替我举着伞,脸色严肃,眼神很柔和:“你怎么了?”
我颤抖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周絮快速地上下将我扫视了一遍,很淡定的问道:““杀了谁?””
他的淡定将我震荡的情绪逐渐抚平。
我一字一顿:“葛爷。”
“哦,你杀的?”周絮怀疑的看着我,“这么厉害?”
我:“……”
这个时候翻白眼是不是不太尊重葛爷……
我带着周絮回到了那个山洞。
葛爷还是维持着我离开时候的样子。
头磕在山壁上,流下的血已经氧化发暗。两条腿一条腿弯曲肿胀,另一条腿则稀烂得不成人形。
我倒吸一口气,手攥成拳,转过了身:“就……就在那里!”
周絮慢吞吞的解下身上的蓑衣,露出一身黑色短打劲装。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锋利的模样,身如饮血利剑,将山洞内的霉气激荡一清。
他越过我,直接向葛爷的尸体走去。
我不敢看,只听见身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声响。
声响很快便停了。
“不过如此。”
我头顶响起一声嗤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后,低头对上我的眼神。
我错开他的目光。
周絮的眼神仿佛像是冬至那夜的远山。沉静幽深,印着冰冷月光,其中藏着不知多少的野兽和血意。
我不敢再看。
“他、他死了吗?”我问
“死了,但……”周絮顿了顿,“不是你杀的。”
“啊?”我愣住,“怎么会……我打了他……他……脑袋……”
谁会希望自己是杀人犯呢?
我支支吾吾好久,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您不要骗我。”
我希望他说的是真的,但是我更怕他说那些缥缈的假话安慰我。
周絮推着我的后背将我转过去:“你看。”他指着地面,“这是他对你……的地方是吧?”
我面无血色的点点头。
他的手指往下,那里有一道痕迹。
“看到这里没有?”他问,“我推测应该是你打中他以后,他恼羞成怒想要站起换个姿势杀你。但不想下了雨地面潮湿,他本就在外边摔了脑袋,一时头晕,滑了脚摔在石壁上。至于他的腿……”周絮轻笑一声,“那也是他死后的事情。倒是便宜他免了痛楚。”
我看着那些痕迹,脑子里乱糟糟的,感觉他说的都对,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
刚才被抚平的情绪又烧了起来。
“可、可是我……他……”我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并不是自己杀了他之后会那么难过。
周絮站在那里,沉声问:“你想杀他吗?”
”我……”我哽咽道,“那一刻,我想。”
他那样侮辱我的父母,侮辱我,我的恨意滔天。
我应该做些什么,我觉得应该杀了他才能够出了这口气,仿佛这样我才能证明自己拥有可以解决令我和我的家族难堪的事情的能力。
可是现在,现实告诉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什么都做不了。
周絮回到我的面前。
他把蓑衣给我穿上。
我揪着衣领,从下巴落下的雨水掺杂滚热。
我上学堂的时候曾想过我的父亲会在落雨天里出现,然后帮我系上蓑衣。
可是这样的梦想从来没有实现过。
“你不需要用这件事证明自己。你已经长大了。”他说。
我眼泪又簌簌地落下:“谢谢您安慰我。”
周絮苦笑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哄小孩什么的……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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