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吉拉索一起喝醉过吗?”当她们转到旁边的巷子等待时,路易莎神态自若地问。芬夏忽然不想承认没有过,她同样轻描淡写地说:“有过。”
“你们一般喝什么?”她问。
“哦,”芬夏说,嘴里冒出了父母在圣诞夜常喝的酒,“大部分时间是草莓百利甜酒和可可利口酒。”路易莎安静了。
高年级生们把酒瓶递过来的时候,路易莎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给我。”芬夏说。她旋开瓶盖,把吸管插进去,一口气喝了将近四分之一瓶。它喝起来不酸,很像妈妈梳妆台最上面一格摆放的那瓶柠檬香水,还带点果皮的苦涩,香茅和薄荷的清凉。路易莎也接过酒瓶喝了几口,又递给芬夏。不到五分钟,她们就喝光了一整瓶。
“我们要喝醉了。”路易莎说,尾调上扬得有些飘忽。令芬夏惊讶的是,自己的喉咙里竟然溢出一串笑声。她开始感觉到其中的喜悦了,甜蜜,模糊,刺痛,温热的酒意从胃里翻涌着漫向四肢百骸。
路易莎眯起眼睛,歪着头打量她,“我的天……你这就上头了?”她伸手戳了戳芬夏发烫的额头。
她挽起芬夏的胳膊,芬夏晃了晃脑袋,没有挣脱。她们歪歪扭扭地从商店侧面绕出去,像在参加一场糟糕的二人三足比赛。细雨绵绵如丝,可身体里有了柠檬切诺,连雨都感觉不那么湿了。
路过一位掉光了牙的老妇人时,她对女孩子们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雨夜”“年轻姑娘”这样的话,她们开始哧哧傻笑,然后转为一阵大笑,并笑着走完了剩下的路。
暮色完全笼罩小镇时,她们晃到了镇广场。三三两两的人散落在长椅附近,唯一的光源来自广场边缘的路灯,昏黄光晕只勉力照亮了一小片区域。这里是芬夏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每天上学她和吉儿都会经过这里,她在心底反复默念着这些记忆,可黑暗像给万物施了魔法,连平日里看惯的树木都变得陌生起来,轮廓扭曲成怪诞的影子。
“两周前,警察突袭了广场。”路易莎说,“他们揪着那些喝了酒的未成年人,带去了局子。”
“我知道。”
“你家人会怎么做,碰到这种事?”
“大概会训我们一顿,把我们分开来罚关禁闭。”
“你真的没和西蒙尼·因扎吉约会吗?”她问。
“没有。”
“你说的是真话吧?喝醉了不能说假话。”
“你想和他约会?”芬夏问。
“当然不!”路易莎吓了一跳,“你怎么会这么想?不过,哈,我得说,他长得是挺帅的,虽然没他哥哥那么吸引人,但也还不错,看起来很乖。”她傻笑了几声。
“你不喜欢西蒙尼·因扎吉?”她还在问。
“不喜欢。”芬夏不耐烦了,“你就没别的可说的了吗?我要走了。”
“嘿,等等——”路易莎扯住她衣角,左右张望一圈,压低声音,“你别告诉别人,其实……是爱玛她们让我来套你话的。”
“她们又想干嘛?”芬夏皱起眉头。爱玛是那个被她们搞得丢大脸的高年级女生。
“她想和菲利普·因扎吉约会,谁都知道她喜欢那个大的。”
“那又关我和西蒙尼什么事?”
“你傻啊,她们想传谣言,说菲利普·因扎吉脚踏两条船,同时和你们双胞胎姐妹交往,西蒙尼就是打掩护的幌子。她们想把你们姐妹的名声搞臭。”
芬夏先是僵在原地,然后爆发出一阵狂笑。她弯着腰,手指死死按住抽痛的胃,“就这?她们以为编这种烂借口,因扎吉就会和吉儿分手?”她越笑越起劲,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难得她们想出这个馊主意。哎呦,笑得我肚子疼。”
“谁会信呢?双胞胎喜欢上同一个男生,他还同时和姐妹两个约会,谁会信呢?”
谁会信呢?她想,双胞胎喜欢上了同一个人?真是搞笑。
她产生了一种眩晕、痛苦而愉悦的感觉,就像乳牙脱落时,用舌头狠狠抵住那个血肉模糊的空洞处。她撑住腰,不笑了。她感觉路易莎在看她,喉咙突然发紧,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渐渐的,她的身体在发抖。柠檬切诺的效力过去了。
颤抖从指尖开始,像电流般窜至发根,又变成冰碴顺着脊椎往下坠,直到连呼吸都跟着发颤。方才还在舌尖跳跃的柠檬香气此刻全然退去,只留下空荡荡的胃袋,翻涌着酸涩的空虚。
“我要回家了。”她说,“看起来也没什么花样了。”
“才七点,就这么走简直是暴殄天物。听着,我们哪儿也不去。喂,你真的有经验吗?”
“什么?”
“我说,你确定以前喝过酒吗?跟吉拉索,就像你说的那样。”
路易莎在挑衅地、得意洋洋地笑,芬夏看着她,忽然间感到怒不可遏。
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世界搅成一团模糊的猩红。她对路易莎怒不可遏,对爸爸怒不可遏,对妈妈怒不可遏,对吉儿怒不可遏,对菲利普·因扎吉怒不可遏,甚至对自己也怒不可遏。她们是双胞胎,她们总是待在一起做一切事情,她们永远是一边的。可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
她不想跟路易莎在一起酩酊大醉,不想跟路易莎在一起讨论女孩们的话题。吉儿不在的日子里,她像被强按在轨道上的木偶,被迫与路易莎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同行。这不公平,这就是不公平。
爸爸对她不公平,他带走了他的小甜心吉儿,将她如弃雀一般丢给妈妈。妈妈对她不公平,她用“小乖乖”“小淑女”的标签将芬夏困住,不能有一点儿逾越。吉儿对她不公平,为什么吉儿能随心所欲地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呢?为什么她能和因扎吉接吻、约会,将禁果尝个遍?芬夏对自己也怒不可遏,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愿意在心里念起那个名字了。哦,菲利普——菲利普!菲利普!菲利普!她对这个名字怒不可遏,她讨厌这个名字,讨厌极了,她对发生的这一切都怒不可遏。
“你还好吗?”路易莎说。
“不好。”芬夏垂着眼。
“哦,”路易莎轻吸一口气,似乎很吃惊。过了一两分钟后,她又说,“听我说,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得再喝一杯。”芬夏说。
“我们没有酒了。”
“我有钱,我们回商店再去买一些。”
“当然,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回去。”
芬夏看着路易莎的手掌在路灯下捏紧又松开,她意识到这个女孩其实很害怕,这个女孩在担心自己做过了头,她害怕芬夏一走了之。更要命的是,她害怕到头来她需要芬夏超过芬夏需要她,她竟更依赖这份摇摇欲坠的关系。领悟到这一点让芬夏生起一种奇怪的疲惫,甚至觉得此时,此刻,此地,十二月一个潮湿的暮色里,在被雨水冲刷的小镇广场,她和路易莎在一起,这一切是多么奇怪。
雨不知何时停了,路灯在水洼里晕开光斑,她们踩着深浅不一的影子,默默往回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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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柠檬切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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