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汗水、足球,这是穆勒对十一岁夏天的全部印象。
那时的他还是个头脑空空的小男孩儿。看到场边安静望着他的夏尔·布洛赫,他没由来地觉得他很可怜:一条淡灰的裤子,一件洁白的衬衫,一双微蓝的眼睛,十二岁的布洛赫成熟的过头,也脆弱的过头。
他像空中剪的细碎的云朵,随时会被慕尼黑巨大的幽郁的蓝色的天空吞噬。
突然,一种奇特的冲动驱使着年幼的穆勒非常有男子气概的喊道:“朋友,要不要来一起玩?”
虽然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的小穆勒青稚得可爱,但那种德国丐溜子般的语气还是令人不忍猝听。所幸,此时的夏尔还不懂德语,听见有人朝他喊话,又看见穆勒刚从嘴旁挪开的右手向他招了一招,他有些会意地向他跑去。
等到夏尔跑到近前,穆勒才发现他并不懂德语。但这可难不倒聪明的小穆勒,只见他指了指下皮球,又指了指自己,随后像唐老鸭一样,用一种夸张的前仰后合的姿势,对着足球虚踢了两下。
“噗呲。”夏尔当场就笑了起来,笑的眉眼弯弯。
穆勒被笑了也不恼——他可不介意被人笑,比起这,他更看不得有人不高兴。
他举起一个大拇指向夏尔示意,眼含期待的望着他。
夏尔表情一肃,向穆勒倒竖了一个大拇指。穆勒亮晶晶的狗狗眼又一下湿漉漉了。
但还没等穆勒大呼“不识好人心”地把夏尔赶跑,夏尔就把倒竖的大拇指转了过来,穆勒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恶作剧得逞的夏尔一边笑,一边向穆勒晃了晃他的拇指。挑衅的坏笑挂在夏尔干净又帅气的脸上。让穆勒的胸口像装了个吹不炸的气球,徒劳无功后只能泄气地放掉。
但鬼使神差的,已经没有脾气的穆勒还是摆出一副被惹恼了的样子,作势要用足球踢夏尔。
夏尔还在笑。一边笑一边躲避的他不出意外的被踢中了。
足球的力道算不上重,像夏日打在身上的阳光。它在夏尔的白衬衫上留下一块灰印,也不深,是那种很浅很淡的印子。
夏尔连忙举手告饶。穆勒这才停止他在足球前继续比划踢人的动作。
蓝天之上,云卷云舒,好像也被这两个男孩的互动逗笑。
空气安静下来,穆勒又比了比之前的动作,最后举起一只手掌,掌心朝向夏尔。夏尔笑着和他击了个掌。于是,男孩们的足球就这样滚动起来。
当清风吹起夏尔的鬓发,他那张好看的脸上重新写满了认真。沉着平静的样子像极了穆勒初见他时的模样,但确实有什么不同了。
带球的夏尔不再像玻璃一样通透易碎,而像一柄出鞘的长剑,那种十字架形状,没有冗杂花纹,却寒光冽冽的剑。看着他,你几乎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忧郁的哈姆雷特正穿着他素洁庄重的衣服,驾着骏马巡猎。
面对这样势不可当的夏尔,穆勒立即伸腿勾球。但只见夏尔轻轻一勾,足球便随他越过穆勒的小腿向前而去。
减速,停球,打门。球进了!
穆勒被过的一愣一愣,勾球的腿一下子岔劈了,没能收回,径直坐在了地上。
这一下惊觉了新朋友不凡的球技,穆勒先前那种要帮助不会踢球,或者说不太会踢球的可怜人的成就感也一下荡然无存了。他那一头蓬蓬的卷发有些低落地垂了下来。
但很快他就会夏尔鼓起掌来。“你真棒!”穆勒喊道。
夏尔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虽然听不懂德语,但穆勒的掌声和高兴的表情告诉他:有人在称赞他。
他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但又很快把这种局促掩饰过去。他像是在模仿其中的什么人一样,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自得却不过分的微笑。
他捡起球,走向穆勒。看着穆勒仍坐在地上,像个海豹一样欢乐的鼓着掌,夏尔又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夏尔心思一动,飞也似的像摸小狗一样,伸手挑了下穆勒的下巴,然后在他发作前将其从地上拉起。
但这仍不能转移穆勒的注意。于是,夏尔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夏尔·布洛赫。”夏尔一面说一面指了指自己。
“夏尔·布洛赫?”
“夏尔·布洛赫。”夏尔一边说一边又指了指自己。
“夏尔·布洛赫。”穆勒终于明白这是夏尔的名字。他也毫不犹豫地告诉了夏尔他的名字:“托马斯·穆勒。”
“托马斯·穆勒。”法国人轻声重复道,“托马斯·穆勒。”
法国人把德国人的名字念得像首玫瑰做的诗。
“托马斯·穆勒。”穆勒伸出一只手来。
“夏尔·布洛赫。”夏尔握住穆勒伸出的手。
“你好。”“你好。”法语和德语一同响起,像在共述一个共同的誓言。
千禧年的夏天,两个纯真的灵魂相遇在慕尼黑的天空之下——这里没有成年人的阴谋,这里只有男孩子们的承诺。
足球再次滚动起来,两个男孩儿一前一后的奔跑在溜茵场上。脚步声落满绿茵场。
但说实话,足球并不是那种两个人就可以玩的起来的运动。两个人的攻守更是无趣的。但意外的,夏尔和穆勒都玩的很投入,很尽兴。直到天幕橙红才有些阑珊的意味。
穆勒比了个三的手势,又指了指脚下草地。夏尔会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他们挥手作别。但是出了球场他们发现他们又是同路人。
天色一下暗下来。昏黄的灯光下,他们没有白天时那么亲近。他们不挨着,隔着约一臂的距离,若即若离地走着。
闹了一天,他们不再渴求那种充分的热烈的身体接触,他们用余光感知对方的存在,在静谧的夜里走着。
转过一个弯,穆勒消失在了夏尔的余光中,一根失落的藤蔓攀上了夏尔的心头,让他感到些许呼吸不畅。
但他很快就拨开了这份失落。
他想起穆勒鼓掌的样子,想起挠他下巴时的手感,想起自己为了转移穆勒的注意而告诉他名字的小伎俩。
他想起晴空下滚动的足球。
于是他笑了。
在马路边,在黄灰色的光影中,在慕尼黑微凉的晚风里,夏尔笑的像张胶片——一个下午,他快用完了一个月的笑容。
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收敛了笑容。迎面而来的是高高低低的陌生脸庞,夏尔慢慢的被寂寞包裹。
“夏尔!”穆勒的声音穿过人群,击中夏尔的耳膜。夏尔一回头,就什么冰凉凉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掌心。
一个奶油冰淇淋。
“明天见!”穆勒用德语向他告别。
“再见!”看着穆勒边挥手边远去的身影,夏尔高声用法语回应道。
穆勒消失在视野里。
收回视线,夏尔低下头,咬了一口冰淇淋。冰淇淋那冰凉的口感激得夏尔长长地呼出一口香草味的雾。雾气隔在法国人与慕尼黑的夏夜之间,氤氲了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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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在慕尼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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