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中年何塞·玛利亚·古铁雷斯站在浴室宽大明亮的镜子前,手里握着嗡嗡作响的吹风机。温暖的气流拂过他经年累月已经变得暗淡,悄然渗入几缕银丝的金发。
岁月磨平了些许他年轻时的锋利棱角,却未曾熄灭他那双地中海蓝眸中的火焰,只是那火焰如今燃烧得更为沉静,如同深海之下涌动的暖流。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头发,指尖在热风中穿梭。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食指指尖炸开,迅速传导至神经末梢。他不小心将手指抵在了过热的出风口上。古蒂“嘶”地倒抽一口冷气,条件反射地缩回手。那一点灼痛,细小却清晰,像一枚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时光精心包裹的茧。
01
记忆的起点,是一个阳光过于饱满的午后。还是幼童的小何塞,顶着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打湿的雏鸟绒毛般的金发,好奇地盯着母亲手中那个会发出轰鸣、吐出热风的奇怪机器。趁母亲转身的间隙,他踮起脚,笨拙地抓起了那个对他而言过于沉重的吹风机。他学着母亲的样子,将出风口对准自己的小手,想知道那暖洋洋的感觉是什么。
然而,他低估了热量的集中与残酷。几乎是立刻,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从娇嫩的指尖蔓延开来。小小的吹风机从他手中脱落,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小古蒂愣住了,随即,震耳欲聋的哭声爆发出来,不是因为疼痛本身,更多的是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和无法掌控的委屈。那哭声嘹亮而纯粹,充满了对世界最初的不解和求助。
母亲闻声赶来,心疼地将他搂在怀里,用清凉的药膏涂抹那小小的红痕,柔声安慰。那是他人生中关于“烫伤”的第一次铭心刻骨的记忆,混合着塑料熔化的焦糊味、眼泪的咸涩,以及母亲怀抱里令人安心的馨香。
02
画面飞速流转,定格在皇家马德里俱乐部那间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雄性荷尔蒙气息的豪华更衣室。
年轻的古蒂,那时已是球队中的“金狼”,球队的未来,青训的小孩,锋芒毕露,桀骜不驯。然而,在一个人面前,他所有张扬的尖刺都会悄然收起,露出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腹部。
雷东多,当时的皇马中场核心,真正的“王子”。他优雅如漫步王庭的猎豹,冷静似亘古不化的冰峰。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与距离感,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琉璃屏障。古蒂不可自拔地沉溺于这种优雅与冷静之中,那是一种混合着崇敬、嫉妒与炽热爱恋的复杂情感,像暗夜里疯狂滋长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年轻的心脏。
更衣室成了他能够最近距离观察雷东多的场所。尤其是吹头发的时候。古蒂总会磨蹭着,等到雷东多也拿起吹风机时,他才仿佛不经意地开始打理自己那头标志性的金发。他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手中的吹风机发出单调的噪音,掩盖了他过于急促的心跳。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贪婪地、小心翼翼地流连在雷东多身上。
他看雷东多修长有力的手指如何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浓密的头发;看他低垂着眼睫,仿佛在思考某个复杂的战术难题;看他线条优美的下颌线,以及偶尔水珠顺着脖颈滑落,隐没在白色毛巾包裹的颈窝……那是古蒂一天中最隐秘也最幸福的时刻,仿佛偷饮了琼浆玉液,醉意朦胧。
然而,危险往往潜伏在极致的专注里。有一次,他看得太过入神,完全忘记了手中还在运作的机器,忘记了调□□向和距离。直到一股熟悉的、尖锐的灼痛感从耳侧传来——他将吹风机的热风出口过于贴近了自己的皮肤和头发。
“呃!”他痛得闷哼一声,手忙脚乱地关掉开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比烫伤处还要滚烫。他慌忙用手捂住耳朵,窘迫得无地自容,生怕被那人察觉到自己这愚蠢的失态。
果然,雷东多似乎听到了他那边的动静,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小心点。”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像一阵微风吹过湖面,不留痕迹。
“……知道了,费尔南多。”古蒂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耳廓上的刺痛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那一声平淡的关心,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他敏感的神经。他宁愿被严厉地训斥,也好过被这样礼貌而遥远地对待。
空气里是洗发水的香气、热风的余温,以及他自己才能嗅到的、那名为“单恋”的焦糊味道。
03
记忆的潮水继续翻涌,将他推向另一个更为黑暗的漩涡。那是在他得知费尔南多·雷东多正式宣布退役消息的那一天。
具体是哪一年,哪一月,古蒂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仿佛那段时光本身就被一层悲伤的迷雾所笼罩。他只记得那感觉——像是被人凭空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世界的色彩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灰白。那个定义了皇马一个时代优雅中场的人,那个他仰望、追逐、隐秘爱恋了无数个日夜的人,就要彻底消失在绿茵场上了,是永恒的告别。他的时代,尚未完全拥抱,便已仓促落幕。
古蒂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公寓的。他只记得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麻木地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任由冰冷的水冲刷着脸庞,试图浇灭胸腔里那团名为空洞和悲伤的火焰。然而,那火焰是从内部燃烧的,冰冷的水也无能为力。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双眼通红、神色颓败的自己。忽然,他抓起洗漱台上的吹风机,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的冲动,打开了最高温的档位。他没有去吹头发,而是徒劳地、近乎偏执地,将出风口对准自己的掌心。他需要一种更具体、更强烈的疼痛来覆盖、来证实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形痛苦。热风灼烤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皮肤迅速变红。
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任由那灼热的疼痛在掌心蔓延,仿佛这样就能将内心那片因雷东多离去而留下的、冰冷彻骨的荒原烫出一个洞来。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决堤,混合着脸上的水珠,滚落下来,滴在灼伤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短暂的、虚假的清凉。
是祭奠,是告别,是心死之后落在□□上的灰烬。它承载着一个时代终结的重量,承载着他那从未有机会宣之于口、便已宣告死亡的盛大爱恋。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比塑料烧焦的味道更加刺鼻。
04
指尖的刺痛感依然清晰,将古蒂从那段布满烫伤疤痕的往事长河中猛地拉回现实。浴室里,吹风机还在嗡嗡作响,镜子里映出的是他中年沉稳,却在此刻显得有些怔忪的面容。
那些曾经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指尖那一点真实的、微小的灼热。
他关掉吹风机,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他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也没有像年轻时那样默默隐忍,更不像得知雷东多退役消息时那样自虐般地承受。
他转过身,朝着浴室门外,用一种混合着夸张的委屈和不易察觉的、只有在对最亲密的人才会流露的依赖语气,大声喊道:
“费尔南多!我烫到手了!”
几乎是立刻,门外传来了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卧室的门被推开,他的丈夫费尔南多·雷东多快步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管小巧的、白色的烫伤膏。
“何塞,下次吹头发的时候留点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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