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个穿裆！费尔南多你看到了吗？”他拽住雷东多的袖口。
雷东多任由他拉着，眼底浮着碎金般的笑意：“看到了。很漂亮的假动作。”
“漂亮？我简直是天才！”古蒂扬起下巴，却在撞见对方温柔目光时耳尖泛红。他踢开脚边石子，声音忽然轻下来：“......其实是因为你在场上。我想表现得更好一些。当然不是说平时表现得不好啦，这不是因为有你在嘛。”
晚风掠过悬铃木，将这句低语和雷东多收紧的指节，都裹进了马德里温柔的夜色里。
然而，就在这时，雷东多下意识地将手插进裤袋，指尖触碰到了一枚冰冷、坚硬的异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缓缓地将那枚硬币掏出来，摊在手心里。
夕阳的余晖下，那枚硬币闪烁着与他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金属光泽，上面的图案和文字，分明属于六十多年后的未来！
古蒂好奇地凑过来，打量着这枚从未见过的奇怪硬币，疑惑地问：“费尔南多，这种硬币……好奇怪，我从来没见过。”
雷东多没有回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的硬币，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明白了。这枚来自未来的硬币，就像灰姑娘午夜的钟声，是时空法则发出的最后通牒。梦，该醒了。
几乎是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的吸力从虚空中传来，作用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模糊，如同被打碎的镜花水月。
“古蒂！”他用尽全身力气，最后一次向身旁的爱人伸出手，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时空的撕裂感袭来。雷东多感到自己的实体正被无形之力瓦解，那枚未来硬币在掌心发烫，灼穿最后的时间壁垒。他听见自己骨骼在维度转换中发出哀鸣，却仍固执地望向逐渐缩小的金色光点——那是古蒂在时间洪流中最后的坐标。
古蒂惊愕地看着雷东多逐渐变得虚幻的身影，看着他脸上那深切得令人心碎的痛苦，以及那只伸向自己、却仿佛隔着无尽鸿沟的手。他试图去抓住，却抓了个空。
“费尔南多！！”古蒂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雷东多听来，变得遥远而扭曲，如同从水底传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古蒂那张年轻、惊恐、布满泪痕的脸，在飞速旋转的光影和呼啸的时空隧道尽头，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被一片绝对的黑暗吞噬……
11
“不——！！古蒂——！！”
费尔南多·雷东多在自己的公寓里猛地坐起身，绝望的嘶吼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眼前是熟悉的现代装潢，窗外是二十一世纪马德里的夜景。他回来了。
他疯狂地跳下床，找出那些准备好的旧币和衣物，试图再次重复那个仪式，再次回到那个有古蒂的年代。他一遍又一遍地尝试，集中精神，催眠自己，呼唤着那个名字……然而，每一次，他都只能感受到冰冷的现实和无边的寂静。时空的大门，对他彻底关闭了。
他冲出门，发疯似的跑到当年初遇古蒂的那个街角。那里，那家古老的烟草店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家灯火通明的连锁旅馆。他怔怔地站在路边，恍惚中，仿佛看到那个金色的少年，依旧在夕阳下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然而眼前一花，幻影消失，只有熙熙攘攘的、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群，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
六十多年的光阴，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堑，将他和他的爱人，永远地隔绝在了两岸。
12
此后的岁月，对雷东多而言，变成了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凌迟。他依旧在球场上奔跑，赢得了更多的荣誉，被更多的人敬仰，被称为“王子”，被誉为传奇。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灵魂，早已遗失在了那个泛黄的、有着金色少年和空白球衣的夏天。他的心，从未从那场撕裂的告别中恢复过来。
几年后，在一个安静的午后，费尔南多·雷东多正式宣布退役。告别了喧嚣的绿茵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独自一人，再次走进了皇马俱乐部的奖杯陈列室。
他避开所有闪耀的奖杯，径直走向那个最偏僻的角落。墙上，那张熟悉的照片依旧静静地悬挂着。照片里，年轻的古蒂高举着手臂，湛蓝的眼睛穿越了相纸，穿越了时光，无比专注、炽热地凝望着他。那金色的发丝，那洋溢着爱与骄傲的笑容，凝固成了永恒。
雷东多的指节贴上冰冷玻璃，在少年灿烂的笑颜旁留下模糊指印。快七十年了，这孩子还是被定格在为他欢呼的刹那，而自己的灵魂早已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
“他们都说这是献给伯纳乌的礼物。”他对着照片喃喃低语，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只有我知道，你是在向一个即将消失的幽灵告别。”
照片里的古蒂永远十九岁，永远不知道这场凝视迟到了半个多世纪。
雷东多站在那里，凝视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这幅影像，深深地刻进灵魂的最深处，带去任何一个未知的远方。
最终，他缓缓地、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如同一个疲惫已极的归人。
回到自己空旷冷清的公寓，雷东多平静地躺在了床上。窗外，是马德里永不眠的灯火。他闭上眼睛，任由意识的潮水缓缓退去。他的身侧，整齐地叠放着一件没有背号的球衣和一封信。
“......请将这件球衣随我一起下葬。”
信的末尾如此写道。
在生命最后的朦胧微光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绿草如茵的场地。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那个有着耀眼金发和湛蓝眼眸的少年，正带着灿烂的笑容，向他奔跑而来，嘴里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清脆而充满活力……
他伸出手，这一次，终于牢牢地、紧紧地握住了那只跨越了时空的手。
他再也没有醒来。
在永恒的梦境里，没有离别，没有时空的阻隔，只有那片熟悉的绿茵场，和那个永远年轻、永远爱着他的金色少年。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不分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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