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别的阴影笼罩下，他将这一切误解为了年轻队友面对俱乐部未来不确定性时的迷茫与不安，是对自身在即将到来的巨星时代中前途的忧虑。他看着古蒂——这个出身拉法布里卡、才华横溢却性格桀骜的皇马纯血青训，心中那份曾因对方偶尔的散漫和不合时宜的任性而产生的“恨铁不成钢”的微词，在即将落幕的时刻，竟奇异地被岁月打磨得平滑。一种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是前辈对后辈的责任，是对纯粹足球才华的欣赏，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对于这份过于炽热且突然冷却的关注的不适应与隐晦的牵挂。
他觉得，在自己离开之前，或许应该为这个孩子，为皇马的未来，做点什么。于是一种近乎笨拙的、源自他本身就不擅热烈情感表达的“引导”开始了。
他会主动在训练后留下古蒂，进行加练，在空旷的球场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雷东多会耐心地示范跑位，讲解传球时机，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大提琴独奏。然而，这单独相处的时间，对古蒂而言，每一秒都是甜蜜的煎熬。雷东多靠近指导时身上淡淡的须后水气息，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都让古蒂心跳失序，喉间的瘙痒感几乎要压制不住。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转移注意力，努力集中精神听讲，却往往只记得对方睫毛在夕阳下投下的阴影。
他会以前辈的身份，邀请古蒂共进晚餐，选择那些需要正装出席、环境安静的餐厅。有时候甚至会叫上古蒂和雷东多的阿根廷国家队队友一起吃饭，为古蒂介绍一些人脉。在摇曳的烛光下，雷东多讲述着自己职业生涯早期的挫折、适应不同联赛的艰辛，以及如何保持对足球的纯粹热爱。他试图用自己的经验，驱散古蒂眼中的"迷茫"。而古蒂，穿着拘谨的西装，坐在他对面，食不知味。他贪婪地注视着烛光下雷东多愈发深邃立体的五官，听着那悦耳的声音，却感觉每一句话都像锤子，敲打着他敏感的心。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手帕，生怕下一刻就会失控地咳出花瓣，玷污了这精心营造的“教导”氛围。
他会在更衣室里，用比以前更温和的语气与古蒂交谈，目光中带着鼓励，甚至偶尔会询问他对某些战术的看法。这些看似平常的举动，却因为发生在离别前夕，而蒙上了一层悲怆的温柔。
这些出于好意的、温柔的“折磨”，对古蒂而言，不啻于一场凌迟。每一次单独的相处，都像是在他濒临崩溃的堤坝上凿开新的缺口。雷东多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专注的凝视，每一句看似关怀的话语，都让那片在他肺腑间扎根的桔梗花田，汲取着更深沉的绝望，疯狂蔓延、盛开。他咳得越来越频繁，花瓣的颜色也愈发深邃，从浅蓝到近乎墨色的靛蓝，花瓣的数量也越来越多，有时甚至带着明显的血丝，染红了纯白的手帕。他的体重在悄无声息地下降，训练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眼底的乌青如同无法消散的阴云。
04
最终的爆发，在一场普通的队内训练赛中到来。空气中弥漫着草皮的清新和夏日的燥热。古蒂在一次高速奔跑接应雷东多的精准长传时，忽然感到胸腔一阵无法忍受的、仿佛要被无数根系瞬间撑裂的剧痛。那疼痛来得如此猛烈，带着植物生长的、蛮横的力量。他猛地停下脚步，弯下腰，剧烈的咳嗽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模糊。他跪倒在翠绿的草皮上，双手死死捂住嘴，却无法阻止那汹涌而出的东西。
在周围队友惊愕、疑惑的目光中，在教练吹停比赛的哨声中，他咳出了不止是零碎的花瓣，而是一整朵完整的、沾染着鲜红血丝的蓝色桔梗花。那花朵妖艳而脆弱，花瓣层层叠叠，保持着完整的形态，躺在他汗湿的、沾着草屑的掌心，像一则凄美的、公开的死亡宣告。蓝色的花瓣，红色的血，绿色的草皮，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世界仿佛静止了。所有声音都远去，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和那朵花无声的控诉。
第一个冲上前来的，是雷东多。他脸上惯常的冷静被一种罕见的、近乎恐慌的情绪打破，他甚至撞开了一个愣在原地的队友，几步便跨到古蒂身边。他一把扶住古蒂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触及到那异常滚烫的体温和单薄衣衫下清晰的骨骼轮廓时，他的心猛地一沉。在那具年轻的、不断颤抖的躯体彻底瘫软下去之前，他毫不犹豫地、极其自然地将他打横抱起。古蒂轻得让他心惊。
就在他抱起古蒂，转身准备冲向场边队医室的瞬间，怀中的少年，在意识介于清醒与迷糊的边界，被剧痛和长期压抑的情感冲垮了最后一道防线。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滚烫的额头抵在雷东多被汗水浸湿的颈窝，发出了一声如同梦呓、却又清晰得足以烧灼理智、撕裂所有预设与伪装的呢喃：
"费尔南多......我爱你......不要走......不要离开皇马......和我......"
声音很轻，气若游丝，却像一道裹挟着雷霆与花雨的惊雷，劈开了伯纳乌训练场上空晴朗的天，也劈开了雷东多所有的认知、误解与刻意维持的平静。他奔跑的脚步猛地一顿，如同被钉在原地。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那张因窒息般的痛苦和失血而异常苍白的脸，那双曾经如同地中海晴空般璀璨的蓝眼睛此刻紧闭着，长睫上还沾着咳出的泪珠与细碎的血沫。
爱与离别，病症与呓语，隐藏多年的秘密与迫在眉睫的转会，在这一刻，以一种最残酷、最直接、最不容回避的方式，轰然碰撞。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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