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酒店大堂。
这里是梦境的入口,汇集着银河中无数慕名而来的逐梦客。
人们用巨额的财富和对美梦的极致想象力将一座压抑昏暗的边星监狱囚牢改造成了如今的梦境酒店大堂,以它恰到好处的奢华,恰到好处的温柔体面,试图给每一个逐梦客营造出盛会之星的宾至如归感。
往来此处的逐梦客,无论男女老少有机无机,无论贫穷富贵身份地位,无论是轻轻松松一掷千金或是变卖家财孤注一掷博来了一张门票,停留在此处大堂的每一个人,无不憧憬着对美梦的极致期待。
砂金知道,银河中被财富堆叠起来的旅游星球并不稀少,但匹诺康尼盛会之星之所以声名远播长盛不衰,并不全然因为十二时刻那些奢华美妙到人类难以想象的梦中造物,更因为“美境”本身就是人们心中世间所有美好之物的代表。
就像他本人,不也刚刚体验过一场场接踵而至的美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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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完一整版报纸,他等待的那行人终于出现在了梦境大堂。
星穹列车来了四位无名客,很明显,其中两位是领头的长辈,一男一女,稳重优雅,剩下两位则俨然一派跟着长辈出游的轻松氛围。
一位腰上别着一台照相机的女孩满面笑容蹦蹦跳跳地跑去了前台,另一位看面相与普通人类并无差别、年龄和他差不多大、顶着一头灰毛的青年,应该就是他要等的人了。
星穹列车新晋无名客,穹,传闻中和列车组在黑塔空间站偶遇而被带上列车,身体里存着宇宙中最危险的造物之一——星核。
星核先生看上去似乎不紧不慢,在同行者都径直去了前台准备登记时,他在酒店大堂里溜达了好大一圈。
砂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一会儿格外主动地同服务生打招呼,一会儿又陪几位等待入住的旅客聊了聊天,一会儿还蹲在酒店张贴各路广告的光屏面前不知在研究些什么,一会儿又去各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探头探脑。
星核,传闻中毁灭星神纳努克的造物,所到之处足以给任何一个星际文明带来灭星级的灾难,居然好好地储存在这么有生气有活力的一个人身上。
这让他觉得有趣。
列车组的登记环节看起来出了点问题,星核先生听到同伴的呼唤,去了前台。
砂金收起手中用来遮挡视线的报纸,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听上去又是老一套的官僚主义麻烦。前台的工作人员查询了列车组的预定房间记录,却无法将穹和另一位未下车的无名客“丹恒”对应上,在没有自己上司明确给出责任豁免的授权下,前台人员自然不会通融。
非常好,这不就给了他完美出场的机会么?
砂金咳了一声,缓步向前走去。先用一派冠冕堂皇的辞令给前台人员解了围,接下来就该是自我介绍:“不才砂金,隶属公司战略投资部,主管钻石手下的不良资产清算专家,此次受钟表匠邀请前来——”
以及,向他等待了这么久的“朋友们”表现善意、争取好感的时候了:“同时,也是一位在你们身后等了好久的游客。”
……他在说什么???
优雅的女士听到这话立刻敏锐觉察出了言语之外的意思,开始娴熟地使用场面话应付,先夸赞下他这个“公司精英”的气质不凡,然后就:“如此了不得的大人物,可否给我们行个方便呢?”
砂金听到自己说:“我没听错吧——行个方便?这话不该我对各位说吗?”
行吧。果然。又是这样。他总是搞砸了。这种场合就应该让托帕来。
他这副模样,这副派头,是怎么能以为自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别人好感的呢?
但没关系,任务还能继续。
没有好感,恶意一样可以起到该起的作用:“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多分钟了,您知道对我而言,十多分钟等于多少信用点吗?”
就是这样。张扬,浮夸,高高在上,拿腔拿调,摆出一副你们得罪不起的派头,对方就会主动提出合作:”我们希望能借您的身份为他做个担保……如此一来,您还能结交一批新朋友。”
瞧,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不是么?这才是属于他“交朋友”的合理方式,他不需要招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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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戏码演完以后,某位控制狂家主自然不会让他把这个“人情”的好处全部吃到。
星期日带着他那著名的歌星妹妹姗姗来迟。
在顶头上司出面后,前台小妹也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给这波看上去就惹不起的客人们办理入住手续了。
砂金陪星期日不冷不热地说完几句场面话后,两人都没了交谈的兴致。砂金想着按计划他该进房间等候那位星核先生了,却见那个小灰毛主动朝他走来,冲他搭了句话。
他是不是该道个歉,也许能挽回下印象分?
“嗨,朋友,还好吧?刚才开了个玩笑,希望你不要介意。” 嗯,油腔滑调,毫不真诚。
他说,不介意?
“我为我的失礼道歉,拿去吧 —— 1万信用点,一点见面礼,算是我的补偿。” 果然,拿钱羞辱人才是他最擅长的交际……闭嘴吧砂金,你少说一句话敌人都能变成朋友。
他说,你一点都不了解朋友是什么。
这倒没错,他的确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再拿出一万信用点称赞下这位朋友的慧眼:”有骨气,我喜欢!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拿着,两万信用点!”
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跟前台小妹一样,长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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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走进了向他敞开的那扇房门,衣着华丽出手阔绰随随便便就送他两万信用点的公司精英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他。
“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砂金说。
穹看起来没有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扰到他的好心情,他热情地回应了一句:“又见面了,朋友!”
砂金应该很喜欢“朋友”这个词,他漂亮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但接下来的话又没那么客气了。
穹觉得这个富哥挺奇怪,明明挺招人喜欢的一张脸,偏偏一开口就要说些让别人无语也让自己没那么舒服的话,好像这样他才能安安心心把来意讲出来似的。
还好,他只是想邀请自己坐下来聊聊。
这有什么不能直说的!穹摸着手边那橘红天鹅绒沙发,心想,不愧是富哥定制的VIP顶级客房,这沙发的贴肤质感简直会坐下就不想起吧。
砂金说:“我需要你的帮助……匹诺康尼没有这么简单……事成后你会得到丰厚的回报……你有那股特别的力量……星核先生?!”
穹的表情终于变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现在知道了。”砂金毫不遮掩地表明自己的的确确就是使诈了一把。这让他始终挂在嘴上的笑容终于显得可恶了起来。
穹盯着此人离去的背影——他停顿了下来。这回,又要玩什么花样?
金发的青年回头,然后,叮。一枚筹码抛向空中,又眨眼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只紧握的手,横在穹的面前。
猜谜游戏?
但这不重要了,因为很显然青年并没有打算让他猜。他只是用他那带得满满当当华贵珠宝的手指灵活地玩弄着一枚金色的筹码,朝他慢慢走来……然后下一刻,筹码出现在了自己的手中!
穹瞪大了眼。
而那张漂亮的脸靠近了自己,那双与众不同、初见华丽魅惑此时此刻眯起眼角时却显得格外有压迫力的双眸幽幽地看了过来,穹感觉到这一瞬间他的心跳猛然加快——下一秒,这场不知所云却格外惊心的戏码被打断了。
巡海游侠黄泉,出现在了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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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到了,整整4分16秒。你最好是用这段时间解开了阿基维利陨落之谜——”
那位曾因他的放肆行径而宣称过要抛弃他的唯一同伴,依然如约来到了这里。
砂金有些高兴,他扬起嘴角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对方说:“如果没有,那我会忠告你别去找无名客的麻烦。”
好吧。连你也觉得我在找他们麻烦。
果然不会有人相信,我真的只是想和他们……交个朋友。
博学的教授利用起他那令人咋舌的知识库和词汇量来讽刺人时,总是那么到位。他说他是一只花枝招展的阿蒂尼孔雀,宇宙中叫声数一数二难听的鸟类,聒噪的鸟儿交不到朋友。
这倒也没错。
砂金没想反驳,接下来,他只想跟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同伴讨论下可能的行动方案。
但真理医生并没有和他把酒长谈的兴致。
他这次来,带来了一些博学学会对深层梦境和忆域深海的研究发现,以及上面的人请他转交给砂金的指示:请管理好你的擅自妄为,砂金总监。即使是匹诺康尼,也不是每一次的报酬都值得让自己成为代价。
砂金垂下头,看见自己右手手腕上带着的那串蓝色手链,宝石的光芒似乎黯淡了几分。
等他再抬头,唯一的同伴已经离开了房间。这里,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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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来到酒店大堂时,公司的精英终于不必再假意拿着报纸坐在一旁装模作样。虽然没有了这样的目的后,他只会更加的百无聊赖。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不自觉间似乎重复了星核先生刚进入酒店时那活力满满的路径。他观察着周围或因梦境兴致勃勃或因房费忧心焦虑的各路逐梦客,扫过那些抓人眼球的梦境广告,视线在人流不息的大堂各处努力停留,最终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即使是重复和某些人一样的行为、走过一样的路途,依然模仿不了别人的心境。
他早就不属于自己了。就连卡卡瓦夏这个名字,以及银河中和这个名字关联的一切记录……一切痕迹,都已经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他还活着,因为他是埃维金族最后的幸运儿,也因为他是石心十人的砂金。
“嗨,富哥!”
一个雀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有些怔然地回头,看见那个星核先生站在酒店电梯外,在一个不仔细看发现不了的金色缝隙旁,正朝他挥手。
“谢谢你的两万信用点!救了我狗命!嘿嘿~就差那一点,又弄到宝了!”
传言中掌握着这世间最接近毁灭本源之力的人,此刻的笑容却像个从游戏中得到了莫大乐趣的孩子。仅仅两万信用点,砂金想,如果知道你这么喜欢,后面加多少个零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也难得的舒缓了下来。
星核先生瞧着他,突然说:“富哥~你这样笑起来,可比之前帅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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