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台站前的书店有卖明信片,我选了一盒英文的。站到结账的队伍里、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岩泉前辈?”
他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长着刺刺头发的脑袋听到我的声音才转过来:“啊,是明石啊。”他手里还拿着新一期的排球期刊。
我才想起来什么,用明信片不好意思地遮住了半张脸:“岩泉前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前辈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似乎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揉了揉后脑的头发:“我去送亲戚,你呢?”
“我要乘新干线回东京哦。”我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锁屏壁纸还是去关系前鸣逼迫我换上的,恰好在他给我涂指甲油时拍的,两个人头蹭着头挤在手机屏幕里,我的表情还有点龇牙咧嘴地不情愿。
“男朋友?”
我抬起头,疑惑地歪歪头。
“啊,抱歉。”前辈不自在地搓搓羽绒服的下摆:“我是说,手机上的是男朋友吗?”
“啊,应该是吧。”我按了按刘海,才意识到离检票时间已经不远了,慌忙结过帐就倒着向外面走了几步、向岩泉前辈挥挥手:“时间到了,岩泉前辈下次见!”
“啊、啊。”他没太反应过来,笨拙地朝我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我拖着小型的行李箱跑过去,到了站在通往东京的新干线的车门前,我晃了晃手机的吊坠、感觉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对东京的期待充盈着。列车微微颤动着、行驶了起来,朝着东京的方向。
来接站的不是爸爸,而是鸣。爸爸还在关西,我自己去了仙台,又回到东京。他两手揣着兜,领子毛毛的,从寒假后几乎就没见面、终于见到他、心像被放在煎锅上的黄油一样滋啦滋啦、软软油油地化开。
我跑了过去,今天把头发扎成了马尾、从围巾里扯出来、可以把脸干净地露在外边,我张嘴还没等说什么,他的脸就凑近过来。蝴蝶一样轻的、温热的触感触落在我鼻尖上,把我的眼镜撞得咔哒一声。
啊。一个像小孩子一样的吻。
他还皱着眉眯着眼睛、维持着那种像公主等待被亲吻的表情。我好像变得毛绒绒的,干脆地踮起脚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发出亲婴儿一样巨大的“吧唧”一声。他的脸颊,是软软的,像一块橡皮糖。
他整个人瞬间像被蒸了一样红起来。我牵起他的左手、心情大好:“我回来了。”
“……”金发小孩揉了揉头发、还有一点别扭:“欢迎回来。”
“啊,生日礼物。”
我匆匆忙忙从仙台赶回来、也就为了这件事。在仙台的家里,妈妈看着我来来回回笨拙地找包装纸的样子、还歪头笑眯眯地问:“给男朋友的礼物?”家里的信息流传的速度比一箭从尼崎射向仙台更快。
我织了一条长长的围巾,还塞了一件图案夸张的养乐多燕子周边T恤、伴手礼是仙台特产的毛豆年糕。明信片还是在新干线上拆出来又别到包装纸上的,我随手抽出来的那张、恰好是莎翁《风流的温莎巧妇》中的名句:“世界是我的牡蛎。”铅印的小号英文字体弯弯地刻印在卡纸上——
The world is my oyster, which I with sword will open.*
明明莎士比亚出于讽刺目的写的一句台词,是流氓Pistol对不肯借钱给他的Falstaff爵士的威胁,传到后世却成了描绘人前途无量的祝愿。但如果世界是一颗棒球,那可能就是鸣手中的棒球。他高高兴兴收下了我缠了碎花包装纸的礼物盒,拉着我的行李箱蓄势待发:“走吧,奈绪美!”
不会是马上要去打击中心吧。他的生日在明天,想必要和家人一起度过,恰好我今天刚从仙台回来,就被拉去参加这场庆典。但或许我自己也乐在其中说不定。
地铁的终点很熟悉,是鸣家附近的站点。之前我家在东京也住在这个街区。我注意到他来时候背的运动包,怀疑那里装着他的投手手套。他一个人背着两个人的包,我两手空空在后边走得轻松。东京不会下像北海道那样的大雪,和《情书》里拍的一样、女藤井树顺着滑下积满冰的坡道。北海道是北海道,东京是东京,甚至今年在年末时下了冬天的初雪都算反常的早。
鸣家附近的小公园里,赫然站着几个球儿挺立的身影。原田学长、卡尔罗斯、白河、高大男生1号的山冈,和黄毛高大男生2号的矢部,原田学长扔过来一个礼物盒,然后从运动包里拿出了、巨大的捕手手套。
“你的生日愿望就是投球啊!”我忍不住吐槽道。
“因为我昨天刚想到一个绝赞的握法啊!”他挥舞着从包里掏出来的投手手套,像只嚷嚷叫着的猫。
我干脆跑到和他初次见面时的那个秋千上安安稳稳地坐下。棒球痴可真可怕啊,我把腿叠起来、自若地晃了晃秋千,假期前涂的指甲油已经剥落了大半,留下几瓣鲜艳的残漆。卡尔罗斯穿了件短款的夹克,身上香喷喷的。他把我的行李箱踢过来:“你也是够辛苦的啊。”
“刚从新干线下来。”我转头看到原田学长撞了撞捕手手套喊到“只有十球啊!”,忍不住说:“你们棒球部也太惯着他了吧!”
“不要说得像你没有惯着他一样啊!”
我瞬间哑火。首先为了他的生日急匆匆从异地赶回来、就不是一般人会做的事。想到这里我如遭雷击,蔫蔫地靠在秋千的吊绳上念念有词:“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被鸣奴役了。”
鸣那边热身刚刚结束,第一球——
他高高抬起右腿,时速140km的小球破空的声音、在到达手套前突兀地坠了下来。
“状态不错!”他张了张肩膀,声音高昂。
“那就是变速球?”我问卡尔罗。
“他在冬训时可是和队长练了不少。”
他那双野心勃勃的蓝眼睛,无意中和另一双锋锐的双眸重叠在一起。我抓紧了秋千,明明、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过再也不要和体育社团的男生交往了。
最终原田学长还是让鸣投了二十球,虽然鸣一边背上运动包一边叫着他还没投够,但原田学长不动如山。我想,如果我也能像原田学长那样坚定、或许就不会总被这个白毛脑袋牵着鼻子走了吧。鸣倒是有让我奔劳地自觉、过来帮我拖行李箱。高野球儿浩浩荡荡的一行队伍、鸣拽着我走在后面,我甚至不知道下一站的目的地,就无知无觉地跟着他走。
还在神游天外就被他贴近的脸吓了一跳,我抓住他的手臂晃了几下:“你要干嘛啊!”
“奈绪美,很可疑啊——”这张脸完全在我的好球区,无论是让他看起来很任性的上扬的眉毛、还是瓦蓝的大眼睛和微微上翘的鼻头。我也太没出息了吧,就在心里怒斥自己时,“首都王子”自称放大了声音在我耳边喊:“奈绪美,不许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怎么了啊——你不会在仙台又遇到了那个学长就想把我抛弃了吧!喂!我有哪里不好?”
“啊——不要在我耳边说话啊!”本来在队伍前面畅聊的几人纷纷侧目,我崩溃地回复着鸣的一串连珠炮一样的话。
啊,这个人也是最麻烦的。本来因为人多没有拉在一起的手,也被他牢牢地握住。如果是少女漫画的情节,鸣应该是那种会说“笨女人”的类型,但很明显我脑袋比他要聪明一些。此时已经接近黄昏,街头还有新年的气息,穿过居民区,店铺的橱窗上贴着新年促销的广告,一盏灯接一盏灯,蜜黄色的光点、斑驳跳动着流向前方。
卡尔罗斯推开了门,风铃摇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黑暗中先亮起来的是蜡烛曳动的火苗,奶油蛋糕上点缀着一圈鲜红的草莓,熏黄的光芒、暖洋洋地笼罩住它。不成调的生日歌,终于被不同的声音包裹起来,我后知后觉地拍起手。
灯光亮起来,人声才开始喧闹,卡尔罗斯家在都内经营的巴西风味料理,连陈设也颇具异域风情。鸣被他们围在中间许愿吹蜡烛,他刚要开口大声宣布自己的愿望就被几只不同的手捂住嘴怒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坐在吧台边看着他们,想起来他说过、他自己组建了这支梦之队。看吧,他总是这么自我中心,但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
鸣从他们的簇拥中突破重围过来抓我的手:“奈绪美,你在干什么啊?快过来啊!”真是小孩子,过生日就要被他喜欢的人包围。但是我知道,他永远不会让我变成一个人。从店铺的落地窗外望去,天已经完全黑了,崭新的、年轻的、世界的新主人许下的愿望,一定都会实现吧。
*As You Like It:莎士比亚的经典喜剧《皆大欢喜》
*来自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原句是"The world is mine oyster.Which i with sword will open."
mine是古英文的用法,后世一般会把"mine"改写成"m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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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As You Like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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