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惊蛰

窗外的秋雨缠绵不绝,带着深秋的寒意,敲打着书房厚重的玻璃窗,发出细密而沉闷的声响,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

二十七岁的王含章独自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前是一个色泽沉黯、散发着淡淡檀香的紫檀木盒子。这是整理周信然遗物时,最后一件,也是最沉重的一件。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老式的绿色琉璃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沉静而消瘦的侧脸。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虔诚的微颤,缓缓伸进盒中,取出了最上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明显泛黄,边角有些微的卷曲磨损,留下了时光流淌的痕迹。

上面是一个大约五六岁、梳着两个有些毛躁的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张着嘴哭得毫无形象,圆嘟嘟的脸颊上挂着泪珠,鼻子红红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和深色布裤,身姿已经初现挺拔的轮廓。他眉头微蹙、嘴唇紧抿,正僵硬地朝着小女孩递过去一颗用彩色玻璃纸包裹的水果糖。

王含章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反复拂过照片上少年那早已刻入心底的坚毅眉眼。冰凉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滴答、滴答……接连不断地滑落,晕湿了相纸的一角。

“仁言,”她低声呢喃,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空茫而遥远,带着无尽的苦涩与追忆,“原来,你一直留着它。一直……”

记忆的闸门被这小小的照片冲开,时光如同倒卷的潮水,汹涌着将她拉回五年前,那个她二十二岁的、充满希望与不确定的夏天。

那时的她,刚刚从民**学系以名列前茅的成绩毕业,凭借着扎实的理论功底和出色的临场表现,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成功考入了某核心单位的政策研究室,成为一名备受瞩目的新人。

前程似锦,未来仿佛铺满了灿烂的阳光,只待她挥洒才华,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她与青梅竹马的男友张云朔感情稳定。张云朔比她大一岁,在国内顶尖的航天研究所攻读硕士学位,才华横溢、思维敏捷,性格阳光开朗,像一轮温暖而的小太阳,恰到好处地照亮着她按部就班、略显沉闷且时常需要谨言慎行的生活。

他们像所有沉浸在甜蜜爱情中的年轻男女一样,悄悄规划着未来,幻想着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简单的小家,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养一只温顺的狗,周末一起去爬山、逛博物馆……他们对那种脱离了家族庞大阴影的、平凡而真切的幸福,充满了无限憧憬。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与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在一次看似寻常、实则暗流涌动的家族聚餐中,被悄然打破,露出了它冰冷的一角。

席间,母亲一边姿态优雅地为她布菜,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含章,张家那孩子,妈妈看着是真心不错,聪明,踏实,上进,对你也是一片真心。”

她顿了顿,用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话锋随之微妙一转,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入了王含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就是背景简单了些,父母都远离家族的权力中心,做了高校的普通教授,清流是清流,但在实际的人脉和资源上……你要知道,咱们这样的家庭,终究是不同些。有些担子,生来就落在肩上了。”

父亲坐在主位,沉默地用餐,姿态一如既往的威严,他没有立刻附和,却也没有出言反驳,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态度。坐在下首的几位叔伯,彼此交换了几个意味深长的、心照不宣的眼神,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混合着审视、算计和某种难以言说的默契的沉默。

王含清握着那双温润白玉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底清晰而冰冷地涌起一丝强烈的不安与刺痛。

她明白,在琅玡王氏这样绵延千年、枝繁叶茂的世家里,婚姻从来不只是两个人情感的归宿与心灵的契合,它更是一种至关重要的资源整合,是维系、巩固甚至提升家族影响力与地位的战略性纽带,是棋盘上关键落子。

她与张云朔之间那份纯粹而热烈的感情,在家族长辈们理性乃至冷酷的目光审视下,或许从一开始,就带着“不合格”的标签。

夜晚,她回到自己那座位于单位大院附近、不算宽敞却被她布置得温馨雅致、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公寓。窗外是北城璀璨如星河、仿佛永不熄灭的万家灯火,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乱与虚空,像是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风筝,渴望飞翔,却总也挣脱不了那根线的掌控。

她走到客厅一角,那架堪称镇家之宝的定制斯坦威三角钢琴前,下意识地打开厚重的琴盖,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串零落的、不成调的音符,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架琴,是她十八岁成人礼时,周信然派人送来的礼物。琴身纯手工打造,线条流畅优雅,音色纯净通透,低音浑厚,高音清越,是真正的艺术品,价值不菲。

她记得当时自己很是惊喜和意外,因为周信然在她过往的印象里,一直是那个严肃、沉默,与她年龄差距颇大,交集甚少,只存在于家族重大场合和爷爷赞赏话语中的“别人家的哥哥”,是那个“年轻有为、沉稳可靠、前途不可限量”的典范。她从未想过,他会记得自己的成人礼,更会送来这样一份昂贵、用心且极具分量的礼物。

琴盖内侧,靠近支撐杆的地方,刻着一行苍劲有力、银钩铁画的小字,是周信然亲笔所书,而后由匠人镌刻上去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当时,她只觉得这是这位严肃持重、作风近乎老派的兄长,对妹妹未来生活美满安宁、家庭和谐的一种美好而传统的祝愿,带着几分属于周信然那个年纪、身份和成长背景特有的、近乎刻板的庄重与含蓄,并未深思,只是礼貌地回信道谢。

此刻,在刚刚经历了家庭聚餐那隐形却沉重的压力之后,再次抚摸着这行冰冷而深刻的刻字,她只感到一种莫名的讽刺与巨大的茫然,像置身于浓雾弥漫的十字路口,看不清前路。

静好?

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这八个字描绘的图景如此美好,却仿佛离她无比遥远。

她的未来,她内心深处渴望的那份简单、纯粹、由自己做主的幸福,真的能如愿以偿吗?

这架象征着身份与厚爱的昂贵钢琴,这行美好而古老的祝语,是否也如同她“琅玡王氏”这个与生俱来的身份一样,既是荣耀的桂冠,也是无形却沉重的枷锁,早已在暗中标注了她人生轨迹的价码?

她怔怔地看了许久,终于轻轻合上琴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饱含了心事的叹息,将满腹的迷茫、挣扎与对未知的隐隐恐惧,与窗外无尽的、沉沉的夜色,一同关在了身后。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逃避那迫近的、名为家族责任的选择。

[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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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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