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的这家店开在路边，一楼大堂摆了几个方桌，二楼是包间。服务员领着他们上到二楼，吴邪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菜单往哑巴面前一推：“我请客。”
“吴老板阔气。”哑巴拿起菜单，凑到张起灵耳边嘀嘀咕咕道，“做人呢，不能太不讲究，从前你就是有什么吃什么，这么多年了也没改过来，今天你得点菜。”
张起灵伸手指了指，选的全是哑巴爱吃的。
她板着脸，拿菜单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严肃点！我认真的！”
张起灵微微拧眉盯着那大红底色的菜单，严肃得像是在做生死抉择。
“来份这个吧。”哑巴把服务员叫来，点了点张起灵凝视得最久的菜名，又报了几个吴邪爱吃的，把菜单给了吴邪，“你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的。”
吴邪摆摆手：“再多就吃不下了，我们今天吃的是个热闹，人在就好。”
哑巴表示认同，又把菜单给了自家儿子：“你爱吃什么？”
吴六国看了一眼吴邪，又把菜单推了回去，客客气气道：“没什么了。”
自从知道面前这个神仙姐姐是亲妈之后，吴六国就有点不在状态。不知他是在忙着刷新世界观还是接受新身份，但总算是安分了一些，把自己那一身孔雀毛给拔了，低眉顺眼、小媳妇一般坐在亲妈面前，两只手规规矩矩交叠在桌上，像个小学生。
尽管这孩子叛逆发作的时候口口声声说不要抛弃了自己的爹妈，不管吴邪怎么解释他爹妈只是忙得没时间带他，但孩子毕竟是孩子，长这么大没见过母亲一面，听着都叫人觉得可怜，更别提他自己了。
吴六国小朋友实实在在地把自己从里到外地可怜了一通，暂时性地忘却了他这些年的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他垂着眼皮，时不时撩起来飞快地瞥一眼亲妈，或者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扫一眼亲爸，耳朵里一边听着吴邪跟自己的爹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说是聊天，其实只有亲妈跟吴邪两个人在聊。亲爸不爱说话，初次见面时的那个恐怖视线给他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吴六国甚至产生了一种他其实不喜欢自己的错觉。
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人不喜欢自己呢？
人见人爱的公子哥吴六国想到这里，瞥了一眼张起灵，又瞥了一眼张起灵。都说父亲像山，母亲像水，他估摸着亲爸这么高冷，该是个喜马拉雅山。
碰巧，他就爱登山。
趁着上菜，他殷勤地摆盘子，特意把这家店的招牌醋鱼放在张起灵面前。对方看了他一眼，虽然那一眼轻飘飘的，没什么额外的含义，吴六国却还是觉得意味深长。
哑巴尝了一口粉条炖肉，笑道：“之前我也想过炖一大锅肉，煮上三四个小时，放满调料，把肉和骨头都熬进汤里才好吃，可惜一直没时间，后来也就忘了。这肉可不就是我想做的那种吗？”
吴邪也夹了一块：“知道你要来，特意嘱咐老板做的。”
他们正聊着，吴六国暗中观察张起灵，发现他拿筷子的姿势非常奇特，要掉不掉的样子，用力却非常巧妙。而且他避过自己放在他面前的醋鱼，去夹了角落里的青菜。
——然后筷子半途被哑巴眼疾手快地敲了一下。
“儿子给你摆的鱼，吃。”哑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张起灵。
张起灵的筷子拐了个弯，夹了一块鱼。
趁他低头吃鱼，吴六国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怎么也无法相信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论外貌，说他们是兄弟都让人猜不出来哪个才是弟弟。
吴六国暗戳戳地想，以后等混熟了，一定要问问他有什么驻颜秘方。
普通人低头吃鱼的时候，都得伸着脖子，把鱼刺一根一根地吐出来，或者用筷子一根一根地剔出来。张起灵不但拿筷子的方式跟别人不同，就连吃鱼也是。他左手勺子，右手筷子，跟做外科手术一样，不知怎么搞的，那块鱼肉就被他大卸八块，刺一堆，鱼肉一堆，整整齐齐，然后全扒拉给了哑巴。
吴六国看傻了，忽然之间注意到，这个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特别长。那不是正常范围内的长，而是一看就知道是畸形的那种长。
他家里是做古董买卖的，多多少少会对文物、盗墓之类的感兴趣，知道这大概就是发丘指，但一直以为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真正的发丘指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遗忘——而且要练出发丘指，需要经历非常严酷的训练，他自认为学唱戏都比练发丘指要轻松。有哪个正常的现代人会花那么大功夫去学一门基本用不上的手艺？
因此，现实中能见到，他是非常吃惊的。
而且这个有发丘指的人，还是自己的亲爸。
见他好奇地盯着人家的手指看，吴邪解释道：“小哥练过，别看了，你练不会。”
吴六国习惯性地顶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会了也没地儿让你霍霍去。”吴邪晃了晃筷子，张起灵却忽然开口了：“想学？”
吴六国犹豫了一下，心里有点虚。还好对方放过了他：“这要从小开始练。你已经晚了。”
他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哑巴却不肯放过他：“好歹是亲生的，你不教他一两手绝活？”
张起灵眼珠微偏，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可以。”
所有人都看着他，在好奇他要教儿子的第一手看家绝活是什么。
他伸手从外套内衬里套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等他手拿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赫然是一副纸牌，还是全新的。
他用淡然无波的声音道：“炸金花。”
“……”
“？？？”
吴六国一下子炸了毛，甚至觉得亲爸有些看不起自己：“不就是发丘指吗！我长这么大也能练！别拿打牌来敷衍我！”
张起灵抬手一抹，纸牌就从桌上消失了。他看向吴六国，眼里竟有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好。”
吴邪在一旁偷偷跟哑巴打手势，指了指牌，又指了指张起灵：“你教他的？”
哑巴也一脸迷茫，耸了耸肩。
吴六国隐隐约约回过味儿来，觉得自己是被套路了，但又不肯认怂，整个人魂飞天外地坐在那里，脑袋顶上都能具现化出“完蛋了”三个字。
这顿饭，他吃得像断头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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