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桂宴散席时已不见日光,天色黑压压的,主人家没多聊,只让各自归家,赶在雨前。
不凑巧,锦家的马车走到半路便是疾风接着骤雨。
一众侍仆在府门口候着,神情焦急。
雨声太大,没听见马蹄踏地的声音,只是在雨幕中瞧出马车的轮廓来,众人才呼“主君和公子回来了。”
锦及心中藏着事,到了府门便辞了苏霖君先一步回了房。
管家见公子远行,这才开口向苏霖君禀告,“那边来信了。”
苏霖君以为是女帝派人传的口信,喜不自禁,“人可走了,可有给够赏钱?”
管家神色犹豫,“不是,是咱们家大公子,派人传的信,现已经交到家主那边有一个时辰了,现正在书房等着主君。”
府中只有锦及一个未出嫁的哥儿,都称公子,这大公子指的是宫里的上贵君,虽然外人听得辈分琢磨不清,但府里都知道这是避着不让外人明白。
苏霖君惨笑了一声,知道这一众知道此事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没有顾忌,“瞧瞧,山雨欲来风满楼。”
晚饭也因这雨,各院都是在自己院里用的。
锦及说午饭用多了,晚饭直接没用,早早收拾上了床榻。
从枕边的小匣子里取出香囊递给抱吉,“我记得园里也有颗桂树,若是开花了,等雨停就去装些吧。”
抱吉是跟着去过红榴殿的,瞧着祥云暗纹沙青锦上的金线,不用猜也知道这是给何人的。
于是小心用块新的布帕子包起来稳妥放好,想着等雨停,就挑些打落在叶子的桂花,新鲜又经过雨水的滋润。
可惜他不知道,雨打过的桂花伤了花瓣和花蕾,芬芳就会大不如前了。
这边锦书蔚和苏霖君灯下瞧着那张纸看了又看。
“陛下的意思,到底是如何?”
“锦及如今身子内有寒,孕育龙嗣困难,照哥哥的意思,女帝陛下有意许诺贵君之位。”
苏霖君着急,生生将帕子拽变形,“那陛下许诺,为何迟迟不见圣旨?”
“信上说需要将养两年,”锦书蔚沉思着,“莫不是想着让锦及在府中将身子养好再入宫。”
“两年?这锦及真就可成老哥儿了,”苏霖君脑子转得快,“即使我们打着想多留锦及两年,拒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久了,人家定是要琢磨的,谁家有把哥儿留到老的。”
锦书蔚挥了挥手,“这事还得请示父亲去,他老人家能看得明白。”
苏霖君闭了嘴,毕竟有老人在家拿主意,他从哪里都没有越过去不请示的理由,只不过这一夜又是没安眠。
第二日请安,苏霖君留到最后,将信交给老太君,老太君一看,脸色一沉,让苏霖君连坐也不敢了。
“子旗,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小儿,两条路,需你决断。”
子旗是苏霖君的字,苏霖君一听决断,眼泪忍不住落了。
“进,那便让书晚代表锦家谢罪,向女帝言明锦及身子难为陛下分忧不堪贵君之位,只求能长伴帝侧。到时女帝旨意下来,即使不是贵君也是个侍君,上贵君在宫里,旁人欺负不了的。”
陛下失约,虽是锦及身子孕育有碍在先,但君无戏言,一诺千金,此番毁约怕是面子上也过不去,所以圣旨迟迟未至。
锦家此番请罪,便是给陛下台阶。
“若是退?”苏霖君狠下心,只要这退法能保锦及和锦家,就是抛却这荣华富贵也值得。
“退便是让锦及去寺里带发清修,对外只说命里无姻缘只与佛有缘。”
苏霖君没想到这退法竟是让锦及孤苦贫寒了却此生,腿下一软,幸有一旁仆人扶住他。
老太君已经不去瞧苏霖君了,只最后点了句,“锦及大了,不如让他自己拿主意。”
苏霖君点头行礼答应着,但出了院径直去找自己妻主,妄图去寻第三条路。
*
锦书蔚一向大事听父亲的,倒不是愚孝,只是老人经历的多,自然从全局考虑,于是只说,“我瞧着清修挺好,这如今老大老二都有了孩子,今后定然也是认锦及这个舅舅的,养老也不足为虑。”
苏霖君一个人急得上火,“及哥儿不是你身上掉得肉,你不心疼我心疼,他一个小哥儿无依无靠,怎么都好过不了。”
“那你说罢,你准备给锦及找什么第三条路?”锦书蔚知道这个夫郎有主意,就是等着她开口。
“我想着是要及哥儿去清修的,一两年的光阴养好身子,然后便将他送到我祖家去,找个知根知底的旁系嫁了。”
“若是陛下知晓了,咱们一家的性命可是不用要了。”锦书蔚担着一家之主,自然不能因一人毁全家。
“陛下哪里能知晓,她要是在意及哥儿,及哥儿如今就该拿着圣旨进宫当贵君了。她何必跟上贵君说什么锦及底子差,难生育,不就是告诉我们家别再肖想那凤君的位置,一宫之位便是坐到老了,那与牢里的囚犯又何异?”
想找阿父去库房再拿些金线的锦及,站在房外听着了这番话,失魂般地走到亭子呆坐着,一动也不动了。
后来寒风阵阵呼鸣,雨噼啪打着瓦石,抱吉见雨势越发大了,跑出去寻了伞来,搀扶着锦及回房了。
脱了已经淋湿的鞋袜,收拾妥当,锦及一句话也没说过,只让人灭了灯都出去。
都以为锦及是乏累要休息了,便放轻了脚步退出去了。
谁知锦及一坐便是一夜。
一夜秋雨寒过一夜,乳爹张罗着炭火盆的事这才没顾上锦及。
第二日往屋里去伺候锦及起身时却发现他不知在床上坐了多久。
“公子醒了?”乳爹喊抱吉去端来热水,“炭火盆已经搬出来了,这两日便可试试旧炭可能用。”
锦及声音异常沙哑,“那今用过早饭就试试吧。”
“这声音怎的哑了?”乳爹摸着锦及额头温度如旧,“应当不是受凉发热。”
“不碍事。”锦及懒得遮掩,倒是看了眼抱吉,示意他不要多嘴。
喝了碗粥热乎些,锦及的脸色有了些红润,坐在软榻上问抱吉:“交给你的香囊可在身上?”
“在的,只不过桂花还没装满。”说着便掏出帕子,取出其中已经半鼓的香囊来。
“南边柜子上层的箱子你抱来。”锦及轻轻凑近香囊去闻,只能闻到淡淡桂花余香了。
抱吉听言便去,做好使力气的准备,谁知那箱子轻的厉害,不像装了东西。
由于前几日总是缝制嫁衣,所以没有上锁,小侍把箱子放在锦及身旁,锦及一掀,里面的红嫁衣已经出具样子了。
里衬已经缝好,许多绣片上全是精细的针脚缝制的吉祥图案,已经许多处也缝上了珠子,一看便知这是嫁衣。
“把我枕边的匣子拿来。”
小侍知道这个匣子装的是御赐的珰珠,绣在这嫁衣上很添彩,笑盈盈地抱来。
小侍将匣子抱来,近距离看了眼嫁衣,满眼敬佩,出口夸赞,“公子的嫁衣绣的真好看。”
乳爹派人去取炭和火折子不在里屋,此时刚在外间把炭盆点着,喊着,“趁炭盆还不热,端进里屋去。”
临芙瞧着位置,想让下人抬到那边窗下。
“放我旁边即可。”下人便应声放在软榻不远处。
等两人退出去,乳爹也去查点其他炭了。既然用上炭就没有断的道理。
里屋安静下来,抱吉也就静候一旁。
锦及拿起剪刀将香囊上的珠子剪下来扔进匣中,一颗又一颗。
听得抱吉心里打鼓,公子不会要拆了这香囊吧,难道是绣的不满意,若是不满意不会让自己装桂花去的。
最后一颗珠子随着线断被锦及拽出放到匣子里,右手随手将有许多处断线的香囊扔进火盆。
抱吉见那布顷刻被暗火吞成灰烬,有些惊讶公子真的烧毁了香囊,觉得有些可惜。
谁知锦及拿出红嫁衣来,将里衬按着针线处剪开,也投入了火盆。
随后嫁衣的珠子一颗一颗拆下来,绣片也毫不留情地扔进火盆里了,一眼也不看。
抱吉察觉出公子此刻的不对劲来,想要宽慰几句,却不知公子因何而起的这般冷情,就只能看着盆里不断烧着红布,又变成灰烬堆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剩下一个空箱子,装满珠子的匣子,还有针线和锦及手中的那把剪刀。
抱吉默默地将针线和剪刀接过去,妥当收到针线匣里。
空箱子搬回了原处,掂着同原先轻重没有什么差别,可小侍知道,那里曾经藏着一件半成的嫁衣。
锦及将手腕上的红珊瑚珠串摘下放进珠匣,咔哒一声盖上,没再碰过。
注:
1.沙青:是由浅蓝色和灰色混合而成的一种中性色彩。沙青的色调偏向灰色,搭配了一丝蓝色的凉爽感,给人一种沉稳而又清新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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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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