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璃坚定拒绝了她。
“不劳殿下费心,小民没那么虚弱。”
“这种小事,还是让小民亲力亲为吧。”
妘天游又起了疑心。
莫非他身上还藏了什么她不能看的?
她听闻,南疆多巫医,传承古远,流派众多,其中不乏有人擅以草药,虫豸等物改造人体,使得被嵌入的秘法与身体血脉融合唯一。
安王固然是个天赋出众的巫主,但毕竟年岁尚轻,她自己也曾坦言,南疆巫术,为四境中最深最奇者,她还有许多要学的。她做的测灵药物,若是遇上南疆大巫的秘术,说不准……测试效果会大打折扣。
想到这,她的怜惜又被忌惮冲散。
声音却是更柔一分,话语缱绻。
“你莫不是觉得本王是个只会让人伺候的废物,连擦个背都擦不好?”
“还是你担心本王强人所难,一时兴起……过了头,会伤到你?”
“放心,本王说到做到,说了擦背,便不会做别的。”
秋璃不自觉地喉头滚动,藏在袖中的双手躁动地画着圈,眼中却尽是克制。
“殿下美意,小民感激不尽……只是……尚不习惯在人前洗沐。”
妘天游十分通情达理的样子,没再强迫什么,只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那么,我自去叫水,你的换洗衣物,稍后也会有人一同送来。”
“你就在此洗沐,我出去透透气。半个时辰后回来,够了吧?”
“……谢殿下。”
分明是庆幸的眼神,秋璃的声音,却是恹恹的。
妘天游不懂,他究竟是希望她留下,还是不希望。
她也没有多想。
横竖她都是会检查的。方才既已立了怜惜他的形象,就要稳住。让他放松下来,才好露出破绽。
……
一柱香的时间后,确认过四下无人,将将除去身上衣物的秋璃,刚在水温正好的浴桶中舒坦了没一会儿,便被“有刺客!抓刺客!”的叫声惊到,急忙起身欲披衣。
可那不长眼的刺客,将两支飞镖破窗刺进来,就那么恰好地弄倒了衣架子,原本触手可及的干净新衣,霎时便随着衣架倒地的“哐当”声,掉落在地。
似是被这处的骚动引来,妘天游猛地推开门,冲了过来,忧心地拉起秋璃的手。
“危险!快跟我走!”
一拉一扯,氤氲水汽间,他披散的红发扬起,露出背上的奇特印记。
妘天游看得分明,那印记,在他靠近左肩之处,正是一个小小的爪印。
妘天游对那并不陌生。
半月形的肉垫,和四个带弯钩的趾印。
比犬的爪印稀疏些,比猫的爪印尖锐些……像极了狐狸的爪印。
像极了……她曾在那人身上发现的胎记。
她怎么可能会忘呢?
那天他为了给她淘一份珍贵的花种,攀岩时不慎摔了下来,肩膀受了伤,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整个左肩处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她心疼他,一时着急,不顾他反对,扯下他上衫,就要给他上药。
也是因此,意外发现了他背上这个独特的胎记。
因为太过好奇,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爪印可是天生的?
她实在有点不敢信,怎么有人能生出如此浑然天成的狐狸爪印胎记?
那时她也养着狐狸,还是他亲自抱回来的灵狐,自信不会认错那爪印。
她没料到他对此激烈抗拒,猝不及防,被他狠狠推开,跌坐在地。
“别多管闲事!”
那是他第一次用力推她,也是他第一次大声吼她。
尽管他事后慌忙将她扶起,一再认错,那时心中的震惊与憋闷,还有团团升起的阴郁疑云,却总也散不干净。
他究竟只是因为太过害羞,不习惯被外人看见身体,才有如此过激的反应,还是另有原因?
在与他断绝关系以前,她到底也没弄明白。
每次试探性地问起,他总要支支吾吾,借故转移话题。
……
他说过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为何却连自己的事,都百般遮掩,不愿与她坦白?
这点小事都要百般隐瞒,他那些山盟海誓,可否能当真?
莫非她也如她嘲笑过的蠢才一般,色令智昏,挑挑拣拣,却相中了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与他在一起的时日,她常恨自己不争气,明明对他多有疑心,明明多次等不到他明确的回答,为什么还总要给他机会解释?
想来,即便是他如约与她成婚,这般别别扭扭地相处下去,情缘也无法长久。
明知如此,得知他真的悔婚离去,她还是觉得心痛大于庆幸。
她用了数个月才说服自己接受他消失在自己生活中的事实。
她以为自己已然完全将他放下。
可,当一个与他极其相似,连胎记都如出一辙的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难以自控。
怨恨,惊喜,期待,疑虑……纠缠不清。
到底是希望他真的回来了,还是认错了,到底是希望他赶紧滚,别再打扰她,还是希望他留下赎罪……她也说不清。
沉寂已久的心湖再生波澜,暗流翻涌。
一眨眼的时间,万千思绪如群鸦突袭,压在她心头。
回忆与现实在她脑海中,在她视野里重叠,难舍难分。
一时失神,她脱口而出,唤道:“烟……”
一截雪白的衣袖自她面前飞过,让她骤然清醒。
快速捡起寝衣穿好的秋璃转过身时,她又从他眼中瞧见了她似曾相识的戒备之情。
妘天游刚生出的一点柔情怀念,也随之冻结。
她的眼神复归清冷。
“烟雾大,仔细看路。”
“我引着你,快走!”
脸上是她装出来的焦急。
当然是来不及走的。
话音未落,她安排好的“刺客”,便一剑劈开已然残破的窗户,飞身跃入,利刃闪着寒光,直直向她的方向刺来。
“独夫残贼,纳命来!”
“阿游小心!”
这两句话,几乎同时发声。
当利刃不断逼近她咽喉时,秋璃亦是同时推开了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一击。
“刺客”见好就收,不再恋战,被妘天游长鞭一扫,缠斗几个回合,摔出窗外,惨叫一声,便直愣愣地不动了,装死装得十分熟练。
紧接着赶到,骂骂咧咧,怒气冲冲地将“刺客”的“尸体”拖下去处理的守卫们,也不遗余力地渲染嘈杂躁动的音效。
“定是有人指使,否则一介粗蠢小卒,怎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入府不久,连地形都不熟,灵力也低微,单凭自己,绝无可能破了王主的防御阵法!”
“莫非是那帮前朝余孽还贼心不死,又来挑衅?杀了一批又来一批,有完没完?”
“……同伙跑了,得赶紧追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快,搜搜他身上可有联络的信物!”
……
秋璃听着,捂着流血的左肩,忧虑愧疚地望向妘天游。
“事态……竟如此严重么?”
“若不是我在此碍手碍脚,殿下便可以专心追查线索……都怨我。”
“若不是我反应稍迟,面对殿下的关怀一时失神,未能发挥出原有实力,也不至于叫那刺客有机会对你出手!……都怨我!”
他望着她,表面平静,内心焦躁地等候她的安抚。
话本上都这样说,雌鹰般的女子不喜欢太硬气的,总跟她直来直去的男子。
他不能表现得太弱,但也不能太强,须得偶尔表现出关心则乱,因她而乱,为她而愧,为她而弱。
话本上的男主角只要这么做,再冷酷无情的女主角,都会被打动的!
但他毕竟也是第一次尝试,不太确定效果,心虚得很。话刚说话,就陷入了担忧,怕她觉得自己矫揉造作。
“这自然不怨你。”
等来了他想要的回答,他暗自松了口气,方才被凉风吹透的身心,也泛起暖意。
“都怨我!怨我才是!”
这一句,却不是出自她之口。
是一个男声,说起来还有几分熟悉。
沉郁玄雅,如编钟低响,竟是跟秋璃原本的声音,有七八分相似。
秋璃循声望去,只见敞开的大门外,站着一个垂首的男子,长身玉立,韵若藻雪,一身天水碧,将他衬得更加飘然若仙,腰间别着一把山水折扇,正是阿游的手笔。
论长相,他也确有几分像他,确切地说,是像原来的他——荭烟。
这男子,不是选秀时被她青眼相加,赐名赠扇的“松烟”,还能是谁?!
见妘天游没有赶他走,松烟低眉垂首,继续忏悔。
“小民昨夜算出祸星躁动,将扰皇室,因旧疾复发,身子抱恙,未能及时通报王主,此乃一罪。”
“小民今夜听闻有刺客破了府内的防御阵法,惊扰了王主,恐放任不管,夜长梦多,情急之下,未经允许便私自改了王主原有的阵法,此乃二罪。”
“等不及通报,私自跑来确认王主安危,此乃三罪。”
“但凭王主责罚!”
秋璃恨不能立刻将他揍翻在地。
世上竟有如此恬不知耻的野男人!
即便大门敞着,来不及关上,他就能这么直接出言打扰吗?他不会看看场合吗?
阿游正和他你侬我侬,互表心意,。要他来搅什么局?
挑这时候来,还说那好些似自贬实自夸的话,打量他真的是傻子,看不出他那点鬼心思?
该死的冒牌货,凭这拙劣手段,也想来夺他的宠?
秋璃咬着牙,不让自己眼中恨意泄露出来,口中说的,是再通情达理不过的话。
“更改阵法可是大事,事关全府之安危,殿下还是快些随他去看看吧……”
“不必挂心我,我们祖上是药修,体质极好,这点小伤,很快便能自愈。”
所幸,阿游这次,毫不犹豫地护着他。
她冷声呵斥松烟。
“言之有理,更改阵法是大事,怎容你擅自做主?”
“松烟,你既知有罪,便先跪着,待我为秋璃疗伤后,再来发落你。”
秋璃感觉到久违的快意。
瞥见松烟缓缓跪下前,朝他投来愤恨的目光,他更是得意。
替身就是替身,到底是冒牌货,终归是比不上他这个正主。
还用这种下作手段吸引阿游注意,活该被厌恶!
他的伤势确实不算重,只是些皮肉伤,但阿游给他上药时,十分小心仔细,更是让他窝心。
不管她有没有认出他,这份态度已说明一切,她就是会本能地心疼他、呵护他。
这,就是宿命之爱!
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和她破镜重圆!
——秋璃的这份快意,却并没有持续太久。
两日后,当他在犬屋里闷闷地罚抄《清心决》、《男则》时,他听闻了妘天游对松烟所改阵法赞不绝口,一日三餐都留他同食,畅谈甚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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