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非恢复记忆后就已经明白,十七岁的他终究是不够了解烛慕。
烛慕的温柔,有时候也需要当作利刃来看。
他沉醉在烛慕编织的美好幻想里,自以为知道全部的真相就能够化解烛慕的猜疑,就能够填平阻挠他们的横沟。
他可以冲动行事,野蛮打破让两人关系得以勉强维持的僵局。
可那声模棱两可的“好”,又怎么去确定不是烛慕的一时安抚。
现如今,欺骗得来的感情再也无法依赖虚假的情感创伤维系。
不过也正好,他……也没有理由再留住那个人。
昏黄的路灯下,小区的人群都集中在广场聊天玩耍,只有两道长长的影子躲在偏远的一角。
说来也巧,小区里种起了一排栾树,只是现在花落了,叶子也枯了。
烛慕捡起一片还算完整的叶子,捻在手上晃了晃。
“你其实没有什么爱得死去活来的青梅竹马对吗?”
祁非肯定道:“也不算对。”
烛慕一时失语,半晌才又加了条件:“……除了我。”
祁非这才说:“对。”
烛慕道:“你的病也是谎报的。”
祁非道:“嗯。”
听见他毫不犹豫的回应,烛慕倏地笑了一下:“可是,你的病却是往小里谎报的。”
祁非幽深的瞳孔骤缩,紧紧盯着他:“谁告诉你的?”
烛慕回视他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徐其林和苏遥是好朋友,这事你知道吗?”
他看着祁非惊愕的表情就知道祁非的确不知情。
烛慕轻笑了一下,放松地说:“他告诉我,他并不是你的第一个心理医生。而你的抑郁症,早在他也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也成为了你心里的一根塑造你现有人格的刺,也就是你的黑暗面。”
祁非不语。
他以为尽力不让烛慕和苏遥见面,这个谎言就能越拖越久。
没想到他自己一朝失忆,先揭开了自己苦苦隐瞒的谎言。随即就像是扫雷一样,一颗炸弹接一颗炸弹爆炸,埋下的所有引线最后竟然都导向了他自己。
“他说得很对。”祁非自嘲了一句,但很快恢复淡然的神情,“不过学业压力重,很多孩子都会在少年时期患上抑郁症,这很正常。”
明明他能借助虚假的情伤欺骗烛慕,获取他的同情心,从而和他结婚,定下一个荒谬的三年之约。
可他却下不了决心让烛慕为他真实的痛苦而感到悲伤,更不希望因为那可笑的同情就困住他的一生。
何其矛盾。
烛慕微敛眼帘。
“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你父亲呢。”
祁非顿了顿。没想到烛慕对真相的把握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惊讶,早在他恢复记忆之后,他就知道失忆的他放任了一个大麻烦靠近烛慕。
“徐其林告诉你的?”
烛慕“嗯”了一声。
“他说你父亲对你管的很严,限制你交友。所以高中的你才会像他们所说的一样阴晴不定吗?”
“你也认为我……蛮横霸道?”祁非说不上怎么有一点酸涩堵在胸口,连带着说出口的嗓音都十分沙哑。
“不。”
烛慕站定在栾树下,仰头仿佛望见了花满树的景象。
“我觉得你很温柔,也很阳光。你和他们一起参加篮球联赛的时候,我看得出你是真高兴。”
“虽然后来你提出断绝朋友关系,当着他们的面把篮球摔了,但我能感觉到你很痛苦。”
“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做,但我就是觉得那不是你的真心。这个想法在我心里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过。”
灯光把烛慕的头发打成了橙金色的,美得让祁非失了神。
他下意识想起了自己曾经亲手画下的作品,又回忆起一个月前,那是他第一次认为那幅画的还有第二层含义。
“还记得高二那个我们养了一学期的小猫吗?它就是你的善良。”
烛慕仰视着,并没有注意到祁非身体狠狠一颤。他颤声轻喃了一句“不要说”。
烛慕没有听见。
“我记得那次它生病躺在地上直发抖,你偷偷甩开保镖,带着它跑到东城区才找到宠物医院把它抢救回来。就连我当时也觉得很震撼,你竟然会为了流浪猫做到这个地步。”
“它因为你的善良才能够活下去,如果不是因为你,它或许早就死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夏夜……”
“我救不了它。”
祁非音量不大,却震住了烛慕的未尽之言。
“它死了,就在我眼前……我救不了它,甚至还……害了它……”
烛慕循声望过去,祁非双目通红,比十七岁的他多了更强烈的凌厉和恨意。
他愣了愣,直觉这段能让祁非失态的回忆非常关键:“什么?”
烛慕见祁非闭口不言,顿时急迫道:“你不是说你会告诉我一切吗?我想知道,那只小猫为什么会死?”
“………祁家人从生下来,命里就只有家族荣誉。苦学是为了家族荣誉,抛弃情感是为了家族荣誉。我们不被允许拥有除此以外的任何情感。祁统是,我也是。孤独是祁家人唯一的归宿。”
烛慕满脸震惊:“这不是耍无赖吗?……所以为了让你抛弃感情,是你父亲……”
祁非垂在身侧的拳头鼓起一条条可怖的青筋,顺着他的话拉开了记忆血淋淋的一幕。
“他让保镖抓住了那只猫,等到我放了学,当着我的面打死了。”
烛慕脸色霎变。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做人要有起码的善良,不仅仅是对人,更是对花鸟鱼虫、世间万物。
后来当了老师,更是要在善良方面以身作则,不能带坏学生。
他怎么能料的到,天下还有父母竟然是这么教孩子的吗?
有些事一旦说出口,似乎接下来的话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祁非避开和他对视的目光,情绪平缓下来,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凝了寒雪一样冰冷。
“很多事你应该都已经听说或者猜到了,我也不会再有所隐瞒。十年前我对你……的确曾有过心动。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特别,你说要和我交朋友,我更是觉得稀奇。但当时我的感情认知还很懵懂,你也知道,这做不得数。”
“我十八岁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去接受所谓‘祁家人的命运’,逐渐背离所有人。习以为常久了,也就接受了这样的生活,你大可不必为我感到悲哀。”
“……烛慕,我一直当你是朋友,而我的母亲又因为难产很早去世了。”祁非勾唇,脸上的阴郁淡去,换上了一副放松的表情,“所以你妈请求我帮助你的时候,我答应了。”
“你有一个好妈妈。人终有一天会淡忘眼下最痛苦的记忆。而这一段时间,你妈妈给你留了三年。”
“不过你放心,这样的三年,我从来没有想要和你就这样继续下去……家族荣誉是我的宿命,我既然享受了祁家祖祖辈辈打下来的荣华富贵,这就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未来还有可能………”
在漫长的沉默里,谁也不知道那一瞬间祁非的心里想了些什么。
他只是望着烛慕,满溢的爱意融化在眼底,隐藏在冷漠如同冰面的目光下。
“希望我们依然是朋友。”
“这一次,也该轮到我提了吧。”
“烛慕,我们……”
祁非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里像是插了一根冰刃,让他呼吸十分困难。
就连很轻很轻的三个字,也滞涩在喉间怎么也倾吐不出。
反倒是心痛难忍,搅得四肢冰冷麻木,在十月的天里如坠冰窖。
幸好烛慕突兀地说了一句:“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祁非暂时松了心头紧绷的弦,说:“……你说。”
随即便听他问:“为什么你要喝三年的绿茶?”
“……”
“祁非。”烛慕叹了口气,“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对你的感情,是出于对你多年照顾的感激,还是发自内心的爱。”
“……”
祁非很想问他得到了什么结果,但不知道答案总比得到不想要的答案要好一点吧。
他于是缄默不语。
烛慕拾起一朵枯萎的栾花,递到他面前。又在祁非下意识伸手接过前制止了他。
他顺着祁非脸颊的弧度慢慢举起整朵花,直到遮住了祁非那过分浓烈的目光。
向下的嘴角终于避开说谎的眼睛,出现了不一样的哀伤神情。
“我想,爱应该要大于感激吧,因为我想象不出我离开你之后的生活。我……不想失去你。”
祁非嘴唇微颤,震惊到小口小口地抽气,利用冰冷的空气来抚平内心的躁动。
他猛地抬手,用力钳住烛慕的手腕,下拉,再次暴露出如炬的目光:“你……说什么?”
烛慕轻声,又极具诱惑力地问:“你还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祁非咬着牙,“烛慕,不要可怜我。比起被你可怜,我宁愿………”
他的话停顿在了唇舌交缠间,视线再度被枯萎的花身挡了去。呆愣之间,竟然放任了对方一寸一寸地入侵雄狮的领土。
漂亮的深色瞳孔睁得大大的,倒映出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烛慕在他下唇咬了一口,感受到血腥味在唇与唇之间传递,随即轻笑了一下。
“这样呢?也还觉得我是在可怜你吗?”
“还是……”烛慕扬了扬唇,“算我强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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