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宗亲

新春佳节,本该喧嚣鼎沸的咸阳宫城,此刻却显出几分冷寂。

去年处暑,几位太后移驾甘泉宫避暑。待返程时,夏太后骤然染恙,沉疴缠绵至今未愈,不宜挪动。赵姬与韩太妃为示孝道,皆留于甘泉宫侍奉汤药。

成蟜前些时日卧病,方见好转,流言蜚语却纷至沓来。他郁结于心,竟又病倒。

韩太妃闻听爱子陷入这般境地,当即遣人快马加鞭,将成蟜接到甘泉宫。在她想来,此地清幽静谧,景致宜人,或能助爱子调养康复。

如此一来,这咸阳宫城中,与嬴政至亲至近之人,便只剩下文嬴了。

华阳太后曾有意接文嬴同住。奈何文嬴性情执拗,任凭宫人如何苦劝,只咬定要留在王兄身侧相伴,寸步不肯移。

先秦虽未形成“吃年夜饭”的特定规矩,然岁序更迭之际,阖族团聚、祭祀先祖乃是古礼。值此良辰,秦王政循例设宴,邀嬴姓宗亲共聚。

因是“家宴”,便舍了恢宏肃穆的大殿,选择了宫苑花园。几场大雪过后,天气反倒暖和了许多,众人于席间赏着红梅,耳畔雅乐悠悠,这般情境,仿若尘世至美之乐,惬意非常。

嬴政今日未着朝服,仅以一袭朴素玄衣示人,全然是个束玉冠的少年郎。他执起酒爵,遥敬众人:“政年少识浅,尚赖诸公匡扶,共襄秦业。”

宗亲们纷纷举爵,“君上折煞臣等!”

一派和乐融融间,东席却陡然响起醉语:“相邦治下,只识得吕姓,哪还有我等嬴姓!”

席间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正在饮酒的嬴政的手腕微不可察地一顿,他循声望去,只见发话者乃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若论辈分,他应当客气地称呼其为“叔公”。

有年轻的宗亲慌忙伸手扯了扯老者的衣袖,“三叔公,您喝醉了!”试图阻止他说出更多的话。

嬴敖却是用力将袖子扯回来,无意间带动了案上的酒爵,酒液随之倾泻而出,泼了劝者一身。

“醉?”嬴敖冷笑一声,环视四周,“尔等个个畏缩如鼠,竟容一个外人骑在嬴姓头上作威作福!枉为嬴氏子孙!懦夫!懦夫!”他踉跄起身,向前踏出两步,浑浊的眼珠死死钉住嬴政,“君上!老臣听闻,上月咸阳城处决了数十人,似是齐国间人?君上可知?”

嬴政缓缓摇头,气息逐渐沉凝。

嬴敖则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恐怕啊,那咸阳令的奏报,根本到不了君上的案头。”

席间众人闻言,无不心惊。有胆小怯懦者,悄然低下头,佯装置身事外,可那脸上分明写满了愤懑不甘。

“君上啊,汝虽年幼,可身上流淌着的毕竟是我嬴姓一族的血液!你的祖辈,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雄主!君上,你需早日成长起来!这大秦,若有一日不姓嬴了,我等在地下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嬴敖言至激愤处,枯槁的手掌拍打着脸颊,“羞耻!羞耻啊!”

嬴政稳坐在王位之上,原本便抿得平直的唇抿得更紧了。过了许久,他沉声开口,字字清晰:“叔公教诲,政谨记于心,绝不敢忘!”

嬴敖却是仰头笑了:“不敢忘?有何用 ?”

一向沉默的文嬴此时站起身来,道:“叔公,我近来新习得一套剑法,还请叔公指点一二,看我可有长进?”

嬴敖转目看向文嬴,捋须而笑:“好!”

“献丑了。”文嬴示意墨玉取来双剑,向嬴政行了礼,旋即挥剑起舞。剑光流转,身姿矫若游龙,竟带得几片红梅簌簌而落。

众人抚掌喝彩,赞叹不绝。嬴政却似全然不闻周遭喧嚣,只一爵接一爵默默饮酒,眸光幽黯。

妘儿下了值,匆匆奔回小院,人未至声先到:“可怕!当真可怕!”

“什么这般可怕?”桑语闻声步出,手中青铜盘盛着几只色泽诱人的柿饼。见妘儿那副受惊不小的模样,桑语拈起一块,递至她的唇边。

妘儿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顺势坐在虬结的树根上,将在宴席上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道来。

桑语静静听着,眉头微微蹙起,问道:“所以,君上当时是什么脸色?”妘儿摇了摇头,“我离得远,看得不真切。那位大人公然那般发难,君上又能有什么好脸色呢。”

桑语指尖轻叩腕骨,若有所思。嬴骜之言,何尝不是所有嬴姓宗亲心底所想。如今吕不韦权倾朝野,独揽朝政,嬴政却隐忍不发,在旁人眼中,可不就是奸相当道,新君孱弱。若嬴政再无所动作,宗亲们难保不起改立之心。只是如今嬴姓欲撼吕不韦,谈何容易?今日之闹,不过是借机向嬴政施压罢了。

她缓缓仰首,望向枝头的红梅,轻喃道:“梅花于霜寒中孕育花蕾,再徐徐绽放,过程漫长艰辛,终成冬日绝色。等待虽苦,可若?守得云开月明,便都值得。”

妘儿虽不甚解,也随她仰头望去。但见红梅灼灼,人在花下,连呼吸间都萦绕着丝丝缕缕淡雅的梅香。

今夜的月色很美,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散发着柔和而细腻的白光,将整个夜空装点得如诗如画。

湖畔的红梅树下,嬴政久久伫立,目光虚渺地凝在花枝间。直至身后响起轻盈的足音,方如梦初醒,收回了视线。

文嬴款步走近,与他并肩而立。檀口微启,终究只是化作一声轻叹,眉间凝着忧色:“席间那些话,王兄莫要放在心上。”

嬴政缓缓摇头,低沉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不!嬴敖今日所言,寡人非但不能忘,更当时刻引以为戒。”他抬手轻触梅枝,一朵红梅在他指尖微颤,“为君如种梅。欲得傲雪之姿,岂能畏惧先临之苦寒?”

文嬴凝望着兄长的侧颜,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蜷缩在角落偷偷哭泣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了真正肩负天下的君王。

即使前路很难,但他们必须走下去,这是他们的命。

人呐,得认命,却又不能认命。

她吸了吸鼻子,扬起脖颈,道:“王兄,你我虽并非一母同胞,却胜似亲兄妹。我愿做你手中最利之刃,此生此世,永不背弃……”

嬴政神色微动,终于还是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有心疾在身,如何上战场?莫说华阳太后那一关决然通不过,便是寡人,又怎敢轻易点头应允。”

“王兄……”文嬴撇了撇嘴,“罢了,罢了。同你们这般固执的人,当真是什么道理也讲不通。”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很是随意地递给了嬴政,“喏,生辰贺礼。给你的!”

嬴政瞥了眼那香囊,唇角微扬,却刻意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他双臂抱于胸前,道:“又是香囊?瞧这上面绣的,怎么还是栀子花?一点新意都没有!”

文嬴一听,倏地柳眉微竖。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好你个没良心的王兄!还不是因为你喜欢栀子,我才绣的这个花样!至于里面的,可是我亲手栽种、悉心照料,再一朵朵精心挑选后晒干制成香料填进去的,就盼着能在你生辰时给你添些喜气,你倒好,居然还嫌弃上了。”说着,她作势要将香囊收回。

嬴政忙伸手拦住,笑意再难掩藏:“阿璎之心,胜过万千珍宝。有妹如此,为兄之幸也。”他接过香囊,郑重纳入怀中。

“这还差不多。”文嬴满意地点点头,可转瞬眼神又黯淡下去,轻声喟叹道,“王兄,如今你大业在肩,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往后的日子怕是越发艰难。我虽暂时不能上阵杀敌,却也想为你出份力,你万不可事事都瞒着我,把我当作只能躲在深宫之中的娇弱之人。”

嬴政神色一凛,“阿璎,于我而言,你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无论何事,只要能与你言说,我必坦诚相告。只是这宫廷之中、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局势多变,我时常忧心你会卷入其中,涉险受难。”他轻轻抬手,拂去她肩上的一片枯叶,“你照顾好自己,替我留意韩太妃她们的动静,就是对我莫大的助力了。”

文嬴目光灼灼,“王兄尽管放心,我定会照顾好自己。这香囊你随身带着,愿它能为你驱邪避灾,护你平安顺遂。”

嬴政展颜一笑,眼底掠过暖意:“好!待为兄扫平**,定携你东临沧海,纵马天涯,圆你夙愿。”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为兄决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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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始皇当外挂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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