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色昏暗,若棠迷迷糊糊之间睡着又醒来,如此反复几次,身上已浸了一层薄汗。
有些难受。
似乎有人推开了房门,外间的冷风将她吹了一个哆嗦,好在门很快又合上。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烛火透过薄薄的一层灯罩透出昏黄的光。朦朦胧胧间照着屋内的桌椅看不真切。
依稀是梦中。
她的眼睛有些难受,睁眼想要努力看清来人的模样,却始终看不清。
瓷器一类的东西被放在床边的矮柜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什么?
若棠现在觉得发过一场高烧之后,五感都变得虚弱了,但耳朵还算灵敏。
为了给有心之人机会,他们计划了不少时间。将沉风和管家都支走,让春烟留在铺子里,又给自己营造了一场病中虚弱的假象。
若棠淋了半夜深秋的雨,果然病倒了。只是这病比她预想的更严重一些,现下库房的钥匙应该已经被拿走了。
那现在推门进来的是谁?目标又是什么?
若棠不动声色地将手摸向枕头底下,摸到了她拆下来的簪子。
如果真的是心怀不轨之人,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她只有一合之力,必须一击即中。
来人走近榻前,俯身下来,遮挡了昏暗的烛光。
若棠握紧了手中的簪子。
来人几乎就要俯身碰到她了——就是此刻——
簪子用力刺出——
若棠的手腕被对方牢牢捏住,随即簪子被卸了下来扔掉矮柜上,发出一声沉响。
“病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熟悉的语调传来,似乎还带着一声轻笑。
若棠想挣扎着起身,又想起自己现在只穿着中衣,且很可能被汗浸透了。脸上有些发热,忙缩回被子里:“王爷。”
慕容迟将一件宽大的披风扔了下来,恰好从背后罩住了若棠。若棠又摸索着将披风的前面的系带系紧了一些。
若棠想支撑起身子坐起来,但有些费力。慕容迟伸出半只胳膊,脸却朝着门的方向。若棠也没客气,借着他的胳膊便坐了起来。
“还有力气喝药吗?”慕容迟的脸依然朝着门的方向。
若棠点点头,又想起他并没有看着自己,便出声道:“有。”
慕容迟端起矮柜上的碗,顿了顿,没有递给若棠,又将碗放了回去:“过会儿再喝吧!”
若棠看见他的指尖泛红,便猜想药碗一定很烫,再看去,似乎中指靠近内侧的地方有个水泡。
难道这药是慕容迟亲自煎的?
似乎是发现了若棠盯着他的手,慕容迟将右手背至身后:“昨天大夫开的药有问题,今天的药已换了药方。”
“多谢王爷。”若棠道。
“无妨,你也是为了此次查案才病的。余下的事你暂且不必操心,鱼儿已经咬钩,该收网了。”慕容迟依然神色淡然。
昨天傍晚自己便发起了高热,一直昏昏沉沉,直到今天。除了阿细拿走了库房钥匙之外,若棠记得期间似乎还有人进来过房间,给自己喂了药。所以高热退去,出了一身薄汗之后,精神也好了些。
难道是慕容迟从昨天开始一直守着她?
若棠没来得及问,慕容迟便将药碗端给她,碗中的汤匙发出瓷器相碰的悦耳声:“可以喝了。”
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晚间春烟端了一碗粥和几碟小菜敲了敲门,得到若棠应允后进了房间。
她将食盘放在桌上,有些哽咽:“小姐,吃点东西吧!”
“春烟,你怎么来了?也不怕过了病气给你腹中的孩子。”若棠没有戴上面纱,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瞒着春烟。
“小姐,真的是你,奴婢终于又见到你了。”春烟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抱住若棠哭了起来。
“你都当了娘亲了,怎么还是喜欢哭。”若棠轻轻拍了拍春烟的背,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哭一场。
这半年多以来,她已经说服自己适应如今的身份,说服自己抛却过往的记忆。她几乎就要忘记从前十几年的生活,忘记自己曾经是林家的千金小姐。
可在江宁城见到春烟,直到又见到春烟,她才记起,原来那段沉痛的记忆离她不过短短半年。
不过半年时间,一切恍如隔梦。
可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缅怀过去,她和晋王达成了交易,选了一条注定充满艰险坎坷的路。
她拍了拍春烟:“好春烟,告诉我,外面方才乱糟糟的,发生了什么?”
春烟咬了咬唇,似乎是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小姐,库房,库房的门被打开了,不知道是谁将外层的熏笼都毁掉了,屋顶也漏水了,丝帛都被雨水浸湿了。小姐,咱们没法如期交货了。”
见若棠没有说话,春烟的泪水又止不住了:“小姐,咱们的库房一直好好的,前天还检查过的,怎么会漏水呢,一定是有人故意毁坏。”
若棠依然没有说话,春烟便去将粥和小菜端了过来:“小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病了两天了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先吃点东西吧!”
春烟将粥喂到若棠嘴边,却看见若棠笑了出来,她忙放下碗握住若棠的手:“小姐,你怎么了呀!钱没有了可以再挣,但你不能有事啊!”
若棠笑道:“别担心,我我没事。”
春烟看了看若棠,和她从前每次与二小姐不对付而又成竹在胸时的表情并无二致,便放下心来:“原来小姐早就知道库房会出事吗?”
若棠笑道:“春烟,这件事情还有我的身份,你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在旁人面前露出破绽。”
春烟用力地点点头:“我一定会的。”
“那好,你现在便好好回去休养,不要与我过多联系,现在外面情况如何?”若棠道。
“小姐,你带来的侍女不知为何都走光了,还有那些绣娘听说库房出事,也都结了工钱走了,如今绸缎庄几乎没人可用了。”春烟道。
若棠点点头:“你也先回到酒馆,我稍后会让人给你送些银子,你暂时先好好养着自己和孩子,不要牵扯进这件事。”
“可是小姐——”
“这也是为了我的身份保密。”若棠神色认真道,春烟只好点了点头。
春烟走后,若棠慢慢将那一碗粥喝完了。
她披好衣服起身,走出房间,见院中一个人都没有。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傍晚时天色便已经变得黑沉沉一片,而后如墨一般的夜色又接替了那一片黑暗。
绣房的门开着,里面的织机一架架停在那里,没发出半点声响。织了一半的丝帛就摆在织机上,不会有谁继续纺下去了。
侍女的房间也空着,许是主人走的匆忙,有几扇门甚至没有来得及合上。
这雨看上去今夜不会停了,这样的雨天,又是夜晚,沉风和管家应当不会回来了。
她吩咐小二关了绸缎庄的铺面,将春烟送回了长干里酒馆,此刻应当已经到了。
若棠坐在廊下的椅子上,拢了拢披风,从未觉得如此安静过,又或许是,如此孤独过。
这样的雨,这样空寂的院子,这样的暮色,让人很难抵御悲愁。
她不喜欢将自己悲愁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父亲临终前嘱咐她照顾好母亲和妹妹,因此这半年以来面对任何事情她都不让自己去想悲愁,至少在人前不要展露出来。
可现在,一片沉寂,也没有任何人能看见,索性放任自己伤春悲秋一回。
她想起从前度过的许多个深秋,那时候的日子里也有雨夜吗?那时候的雨夜自己在想什么,似乎从未察觉到原来雨天如此令人哀愁。
从前最苦恼的事情莫过于与二妹闹了矛盾,害怕母亲对自己不够宽和仁爱而失望吧。
若棠闭上眼睛,细细听那秋雨的声音。
难怪古人会说,夜雨闻铃,一片肠断声。
“还有赏雨的兴致?”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若棠忙睁开眼。
昏黄的烛光下,慕容迟身着淡青色襕衫走了过来。为了不引人生疑,他自从那日阻拦了金掌柜一行人之后,便一直以若棠的侍卫身份居于绸缎庄后院。
他身上穿的是普通侍卫最常见的衣服,可他身形修长挺拔,愣是给那身再普通不过的行头穿出了别样的风姿。
“咳咳,王爷。”若棠刚想起身行礼,便听到慕容迟那句“不必了”,又安然躺下。
“府中已经没有侍女了。”慕容迟淡然道。
若棠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抬头看着他。
慕容迟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你是想让本王多给你煎几次药?”
“奴婢不敢。”若棠忙道。
“病了还出来吹风听雨,看来你是不想参与后续的计划了。”慕容迟道。
“奴婢知错,这便回房。”若棠起身往房间走。
片刻后又停了下来,看着慕容迟,心下犹豫再三。
“有话便说。”慕容迟道。
“奴婢喝了药之后,发了汗。”若棠越说声音越小,她怕慕容迟觉得自己得寸进尺,可出汗后那股粘腻感实在令人不适,她索性闭上眼说出了心中所想,“想沐浴。”
......
就在若棠以为慕容迟不会回答的时候,只听见风中传来两个字,几不可闻:“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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