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的慈善晚宴设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水晶灯将整个空间照得通明，江染一身深蓝色长裙，穿梭在人群中，与各路名流寒暄谈笑，游刃有余。她是这种场合的常客，知道如何成为焦点，也知道如何恰到好处地周旋。
凌白芷到得稍晚一些。她作为品牌方的代表，不得不出席这种场合。她选了一件剪裁简单的黑色长裙，除了手表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她一进门就刻意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江染早就注意到她的到来。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走向晚宴的主办人之一，低声交谈了几句。不久后，一位侍应生走到凌白芷身边。
“凌小姐，您的座位安排有些调整，请随我来。”
凌白芷微微皱眉，但还是起身跟随。当她被引到主桌，看到旁边座位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脚步顿了一下。
江染站起身，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凌小姐，好久不见。主办方说希望我们两位能多交流，就把座位安排在一起了。”
凌白芷的目光冷了下来。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座位牌，确实写着她和江染的名字。片刻沉默后，她还是坐下了，但将椅子往另一边稍稍挪了一些。
晚宴开始后，江染没有提起之前的任何不愉快。她切着盘中的牛排，状似随意地开口：“最近在研究一些香料的历史，看到关于龙涎香的资料很有意思。这种源自抹香鲸消化系统的物质，在古代被称为灰色琥珀，需要经过数十年的海水浸泡和氧化才能形成最佳香气。”
凌白芷拿着叉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抬眼看向江染，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江染继续说着，语气平和：“最难得的是，每一块龙涎香因为形成过程的不同，香气都独一无二。有的带有海洋的气息，有的则更接近烟草和泥土的混合香味。现代调香中，它常被用作定香剂，能让其他香调更加持久。”
“江小姐对调香有兴趣？”
凌白芷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
“只是做些功课。”
江染微微一笑，但实际上她做这功课可是耗费了许多个不眠的夜晚。但她的声音依旧自然：
“毕竟艺术是相通的。视觉艺术和嗅觉艺术，都是在捕捉和表达那些难以言喻的感觉，不是吗？”
凌白芷没有接话，但也没有表现出反感。她小口吃着沙拉，似乎在思考什么。
接下来的晚餐时间里，江染偶尔会提起一些关于香料的知识，都是从专业书籍和论文中看来的内容。
她注意到凌白芷虽然话不多，但会微微点头，或是在某些细节上给出更精准的补充。
晚宴结束后，凌白芷很快起身告辞。江染这次没有阻拦，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明白这次的接触比之前有进展，但距离真正打开局面还差得远。
第二天开始，凌白芷让助理祝羽将她所有受邀活动的嘉宾名单都提前筛查一遍。如果发现江染的名字在列，除非万不得已，一律推掉。
“凌老师，明天的艺术论坛，江染老师也会作为演讲嘉宾出席。”
祝羽拿着平板电脑汇报着，“需要调整您的行程吗？”
凌白芷揉了揉太阳穴：“推掉吧，就说我突然有急事。”
这样的情况接连发生了几次。圈内渐渐有人注意到，这两位当红的艺术家似乎总是在避开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
江染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通过那次晚宴终于加上的凌白芷的微信，成了一个无声的观察窗口。凌白芷的朋友圈几乎一片空白，仅有的几条都是品牌宣传或者展览信息，没有任何个人生活的痕迹。
但在少数无法推脱的共同活动中，江染注意到一些细节。
有一次晚宴上，服务员端上一杯浓度很高的威士忌，从凌白芷身边经过时，她明显地皱了下眉，微微侧身避开。另一次在花园派对中，当一束浓郁的百合花被送到她面前时，她也做出了类似的不适反应。
这些细微的举动让江染更加好奇。一个调香师，对气味应该有着超乎常人的包容度才对。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在艺术圈传开了。国际知名的艺术基金会宣布启动一个名为“感官边界”的跨界合作项目，将邀请一位视觉艺术家和一位嗅觉艺术家共同创作一件融合两种感官的艺术品。
邀请函几乎是同时送到江染和凌白芷的工作室。
凌白芷打开精致的信封，仔细阅读着项目说明。当她看到合作艺术家一栏写着“江染”的名字时，手指微微收紧，纸张边缘出现了一道细微的折痕。
“祝羽，”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几分，“回复基金会，说我近期档期已满，无法参与这个项目。”
祝羽面露难色：“凌老师，这个项目的主办方是国际艺术基金会，他们的主席汉斯先生在国际艺术界很有影响力。直接拒绝可能会...”
“那就找个合适的理由。”
凌白芷打断她。
“总之我不可能和那种商业画家合作。”
与此同时，江染工作室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答应下来。”
江染毫不犹豫地对经纪人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刘萍萍有些担忧：“但是凌老师那边...你们之前似乎有些过节？”
“正好借这个机会化解一下。”
江染笑了笑，眼神中带着志在必得的光。
“艺术上的分歧，最好用艺术来解决。”
第二天，江染在接受一家艺术媒体采访时，主动提到了这个项目：“我很期待与凌白芷老师的合作。她是一位非常专业的艺术家，我相信我们的碰撞会产生有趣的火花。”
这番话被广泛报道后，压力全部来到了凌白芷这一边。
祝羽将平板电脑递给凌白芷，屏幕上显示着各大艺术媒体的报道标题：
“江染期待与凌白芷合作”。
“两大艺术领域的碰撞值得期待”。
“凌老师，现在舆论都在关注这个项目。如果我们就这么拒绝，恐怕会对您的专业形象造成影响。”
祝羽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而且汉斯先生亲自来电，表示非常希望您能重新考虑。”
凌白芷站在工作室的窗前，望着外面的城市景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帘的边缘，这是她极少表现出来的焦虑状态。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没有做出决定。直到傍晚时分，她才终于开口：“回复基金会，我接受邀请。”
祝羽松了一口气，立即准备去处理邮件。
“但是，”
凌白芷补充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冷意。
“所有的会议和讨论都必须严格按日程进行，不允许任何临时变动或即兴发挥。如果江染那边不能遵守这个原则，我随时会退出项目。”
“我明白。”
祝羽点头，“我会把这些条件明确告知对方。”
当晚，基金会的项目负责人很快回复了邮件，语气中难掩兴奋。他确认了会议的时间和地点，并表示已经准备好了所有必要的材料和设备，期待周一时两位艺术家的首次会面能碰撞出精彩的火花。
江染看着邮件，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她很快回复了确认邮件，言辞热情而专业，表示十分期待周一的会面与合作。
发送完毕后，她顺手将会议地址和时间详细地保存到手机备忘录中，并设置了提前半小时的提醒。做完这一切，她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渐深的夜色中，思绪已经开始盘算周一的会面该从哪里切入，如何打破凌白芷那层冰冷的防御。
与此同时，凌白芷的回复则简洁得多，她只回了一个“收到”，甚至没有多余的客套话。
发送邮件后，她并没有立即离开电脑前，而是对着屏幕微微出神。工作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略显紧绷的侧脸轮廓。
她起身走到宽敞的工作台前，台上整齐地排列着数十瓶香水样品，每一瓶都贴着细密的标签。她通常能在这里找到平静和专注，但此刻，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玻璃瓶身，眼神却有些飘忽，没有真正聚焦在任何一瓶香水上。
项目的详细说明文档还打开在旁边的平板电脑上，“跨界合作”、“感官融合”等字眼在屏幕上清晰可见。与江染合作这个事实，依然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排斥和烦躁。她想象着周一见面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预想着该如何应对江染那种看似随意实则刻意的接近，如何在工作交流中保持绝对的专业距离。
良久，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打开一个干净的笔记本，拿起笔开始列出周一会议可能需要讨论的专业议题：材料兼容性、感官体验的动线规划……她试图用自己最熟悉的工作方式来应对这次被迫的合作，将一切不可控的因素都纳入可管理的框架内。
写完最后一笔，她放下笔，台灯的光晕在纸面上投下清晰的光影。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和项目要点，看起来就像任何一次普通的工作准备一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个几乎对立的工作方式，就这样被一个项目强行拉到了一起。
她关掉台灯，工作室陷入一片黑暗。谁也不知道这次合作最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或者，更可能是一场需要极力避免的专业灾难。周一的会面，将是一切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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